【导读】顶针上凸凹着母亲忠厚隐忍的心的造型，密集着母亲无限的心情，是母亲最珍贵的器物。而今顶针却……我张大嘴不敢言语半句，小妹更是眼睛怯怯地看看母亲，又看看我，龟缩在门后不敢喘声。

　　拉开抽屉，一粒阳光在木盒里跳跃着金色的光芒。我情不自禁地拿起它。它是一枚早已生满红锈的顶针，接口处缠着的布片早已黝黑、光滑。它与别致新颖的发夹族们摆在一起，显得呆板、傻气，且庸丑不堪。
　　
　　但是，那一粒阳光却依然醒目、耀眼，在我目光与之轻轻相触的那一刻，在我的心灵为之悸动的瞬间，记忆的闸门随思绪的飞扬戛然打开。
　　
　　幼时，家里的生活条件拮据，当村里其他伙伴能美滋滋地互相攀比身上的衣服时，我还套着二哥穿剩下给二姐，二姐穿剩下给三姐，再是甩给我的满是补丁的衣裳。衣裳虽旧，却能遮身蔽体保持暖和，这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已是相当不错了。这些都幸亏我有位能做着一手好针线活的母亲。每当夜幕降临，母亲就坐在那盏煤油灯下，佝偻着腰，把一件件穿得破了洞的衣裤找来，剪一块旧布贴上去。母亲用针扎过去，尔后弯拢手指，顶针顶着针穿过去。顶针是母亲一截最忠厚的手指，在无数时光里，顶针顶着穿过衣服和鞋底的针，支援它到达生活的另一面，认认真真缝补着日子，温暖绵长的岁月。母亲做得很缓很慢，但母亲的针线活却在全队里出了名，针脚又细又匀。
　　
　　后来，家里发了布票，爸买回两块布料。接连好几个夜晚，母亲就着如豆的灯光，缝制着新衣。父母亲穿着，全身挺括，脸上漾起了笑。母亲做工精细，很快在邻里之间传扬开来，纷纷拿布料要母亲“劳心”。渐渐地，母亲“乡门”做大了，成了乡段里有名的缝匠。顶针也便成了母亲挣钱糊口的无价之宝。那顶针戴在母亲中指上，在灯光下在阳光中闪着烁烁光芒。
　　
　　记得有一次，小妹哭着要戴母亲的顶针，说她也要学缝制衣服。母亲拿给她看了片刻。小妹双眼久久地盯看母亲，看她把顶针藏在枕下。翌日清早，小妹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举着戴着顶针的手冲我扬着说：“哥，多美呀！”我追着小妹，也想戴着顶针炫耀一回。做了早饭，母亲找不着顶针，急了。谁料想，顶针却被我和小妹弄丢了。那天，母亲没带顶针出门，晚上回来，她的右手被针扎出点点红痕。看着母亲不停地吮着手指上渗出的鲜血，我的心如针刺一般疼痛。父亲说买一个吧。母亲说：“买，说得轻巧，一只顶针一毛钱，得在生产队里做半天工才能挣得来。”
　　
　　顶针上凸凹着母亲忠厚隐忍的心的造型，密集着母亲无限的心情，是母亲最珍贵的器物。而今顶针却……我张大嘴不敢言语半句，小妹更是眼睛怯怯地看看母亲，又看看我，龟缩在门后不敢喘声。
　　
　　第二天，我偷偷掏了成生伯家的鸡窝，攥着个鸡蛋向街上跑，换来3分硬币，然后又割了两篓猪草卖到公社猪场，才买回了一枚顶针。母亲拿着顶针，套在手上，笑了，把我搂在怀里。小妹也笑了，说是我们一起打猪草挣来的。
　　
　　谁知刚高兴了片刻，成生伯来到了我家，烟斗敲得竹椅“扑扑”作响。举报我拿了他家的鸡蛋。
　　
　　我的心“咯噔”一声，血液像刹那间凝固在空气中，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手有些不听使唤地哆嗦。母亲手中那枚顶针应声落地。“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母亲抓住退缩的我，表情异常严肃。成生伯见势，劝了母亲几句，走了。我把头压得低低的，没有勇气抬起来。我怕看到母亲眼中那抹令我心痛的失望与伤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闷在空气中凝结着，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母亲捡起那枚顶针，轻轻地问我为什么拿别人的东西。
　　“我想买顶针，看到你的手……”我的声音小若蚊吟。
　　
　　“你以为我会喜欢会高兴是吧？”母亲收敛了笑容。“咔嚓”一声，她用力掰断了那枚顶针。“告诉你，这枚顶针给你，我不要了。你要记住，东西再好，如果粘上了不光彩的污点，良心也会不安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呀！”
　　
　　随后，我和妹妹忙活了两天，实实在在扯猪草卖了，才重新给母亲买回一枚顶针。母亲戴着顶针，在漫长的岁月里，走村上户为人们缝制了许多新衣，也缝补了全家老小生活中的许多缺陷。后来，用上了缝纫机，母亲依然不舍得丢掉那枚顶针。母亲忘不了，我们也忘不了，在艰苦的日子里，母亲右手中指戴着顶针在制造温暖的日子里，她的手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与伤痛。针领着线，线随着针，在手的导引里顶针的力量中，穿过“千层”夜色到达生活的另一面。顶针上密集的针孔是金属的伤口也是生活的伤口，它以预备的伤承受更多的伤，以先天的痛承受后天的痛。
　　
　　而今，每当看到现代都市女性手指上戴着一枚枚金戒指，显示着富有和高贵时，我便不由得想起母亲的顶针，耳畔久久回响着她铿镪有力的殷殷教诲。母亲的顶针闪烁着一粒阳光，从此温暖着我长长的人生。

【责任编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