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管父亲叫“大大”。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我们姐妹兄弟都喊“大大”，从不学别人那样，有外人在的时候，改喊爸爸，显得洋气。大大也希望我们只喊“大大”，别改口。大大是独苗一根，没解放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连叔伯兄弟也没有，有啥事都是一个人扛。大大革命了一辈子，经历了枪林弹雨，受了很多的罪，困苦的岁月给他留下了一身的伤痛。
　　
　　记不清是哪一天的早晨，我一上班手机就响了，大姐打过来的。那端传来的嘶哑声音和平时不大一样：“他二舅，你快回来吧，把咱大大带走吧！”“怎么回事？”听到这情况，我知道大大和大姐一定又发生了什么矛盾，或者大大又“惹”大姐生气了。大姐什么也没说，可我听出了大姐在电话那端的啜泣声。我立即安排好手头的事情，和领导告了一个假，朝老家奔去。
　　
　　母亲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大大一直一个人生活，如今八十多岁了，七八年前就坐了轮椅。不光这，左眼已没有光感，右眼只能看一条缝隙那么大的小空间。除了抱着大茶缸喝水、手抓水饺往嘴里塞之外，其他都不能自理。我们兄弟仨人和二姐离得远。商议大大生活情况时，一致认为大大住老家平房最合适，早晚可以由住在前排的大姐照看，其他的家务由保姆做，大姐也感觉这么样挺合适。但是大大老了，身子差，脾气更差，隔三差五就骂走一个保姆。应该说照顾大大的责任主要还是大姐，挨得骂当然不比保姆少。
　　
　　大大可以把大保姆骂走，但骂不走大姐，大姐想走也走不了的。大大骂女儿，女儿又不能还嘴，只能抹眼泪。每次回家，大姐都要诉说自己所受的委屈。在大大听得进我们的意见的时候，我也“训”大大一顿，“大姐离你最近，什么事都多亏了她，我们弟兄仨也就是顶了个名分而已，你想想什么事不都是大姐做的啊，你骂她是不对的。再说了，大姐都快六十了，博士后都培养出来了，儿媳妇也娶了好几年了，在咱庄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你再骂他，让她把脸往哪儿放啊。”大大自知理亏，嘟嘟一句“俺没骂，那是她放屁的。”就一句话不说了，让我哭笑不得。人人都说返老还童好，岂不知老小孩更难伺候，大大就是最好的例证。
　　
　　以前，也有过几次这种情况，但是大姐知道我们白天忙，一般都是晚上给我们打电话，要么说说大大的病情，要么诉说一下委屈。我想这一次，肯定又是大大骂大姐了，而且还不轻，不然大姐也不会心急火燎的一上班就给我来电话。回家一问才知道，大大最近大小便失禁，连轮椅也不能坐了。小便好说，大便在床上就很麻烦，大大身高体胖，翻个身都很困难，而且大姐给他擦洗的时候又极其不“配合”。大姐抱怨了一句，估计话也不中听，大大就骂：“你吃了它吧！”看着大姐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我既内疚又心疼，不知道说什么好。内疚的是这本是儿子们干的活，现在让姐姐干（姐夫偶尔也干），心里愧得慌；心疼的是大姐受委屈，大大躺在床上已经像孩童一样了，无比难受。我有心说一句“骂就骂吧，现在还能听到大大的骂呢，如果想听妈妈的骂，却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啊”，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生生咽了下去。因为姐姐替我受委屈，我怎能那么劝姐姐呢？
　　
　　说实话，对大大的一些做法，我也挺烦，脾气倔爱骂人，可是大大毕竟老了呀，尤其是现在像个婴儿一般，再烦也要把它藏在心底，再烦也要把笑脸展现给他老人家，展现给大姐啊。想到这些，我只好去劝慰一下大姐，其实也不用我劝，这么多年一直是大姐身体力行的给我们做榜样，怎么样孝顺老人，是大姐先做出了样子的。大姐也仅仅是发发牢骚而已，擦干眼泪，该给大大擦身子还得擦，改做饭还得做，怎么样也不会让大大受委屈的的。
　　
　　但是大大是我们姐妹兄弟的大大，不能总是让大姐一个人受罪。安排好家里之后，我就找到了哥哥和弟弟，商议了一下，以后三兄弟轮流来照顾大大，时间自己争取，不要拿工作当借口，实在太忙了，就让大姐二姐来顶一下。因为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可大大没了，就再也没有了。
　　
　　就这样，一直到大大安详离去。不过现在想起大大来，感觉挨他骂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