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给妹夫扫墓回来，母亲就念叨，想提前选好墓地。这件事以前也听母亲说过，我总是以忙碌为借口搪塞过去，看父母健在，总觉得提前预备好墓地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今年不行，母亲很郑重的和我说了此事，还说如果我没有时间，她就自己去买。妹夫的突然离开，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旦夕祸福，好好的一个人，只不过出去吃顿饭，就再也没有回来，33岁，就匆匆告别人生，走了。人有命数，也有劫数，在有生之年能为自己选择死后的居所，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今天周日，弟妹都休息，午饭后约好一起上山，父亲在家带小外甥，母亲执意要跟了去，于是一起去了。那一片墓园已有很大的规模，绿化也很好，近期又开发出几处新墓地，坐北朝南尚有剩余，也是价位较低的地段。青色花岗岩，墓地面对起伏的山峦，绿意盎然，阳光遍撒。坐东朝西的价位偏高，石材也不一样，白色花岗岩，面对的是一片开阔之地，延伸很远。母亲说按照老家的规矩，要坐北朝南。我想母亲是考虑到价钱，心疼我们挣钱不易。我说再看看别处，母亲坚决的说，就要坐北朝南的，要那么贵的干嘛，死都死了，有个地方埋就行了。墓地的工作人员很热心，拿着登记簿，细心地介绍剩余的墓地。第一排和第二排在坡下，正在建，还没有出售，第三排最好，前面丝毫没有遮拦，共15个墓，但是除了两边把头，其余全部售空，第四排剩余较多，我说选3、6、9号，工作人员说3号和9号也已售出，6号还在，石材也相对完好无损，母亲一眼看中，绕着它走了一圈，用手细细的擦去上面的几处污渍，心突然就难过起来，拉着母亲赶紧走开。工作人员说，4排6号，很不错的，都是双号，两位老人都健在，一定会健康长寿的。我和弟妹也相对无言，默默点头。
　　
　　办完手续离开墓园的时候，下起雨来，很小，疏疏散散的，没打伞，大门口没有交通工具。来的时候先打出租，出租车大都忌讳上墓园，到山下再转车，山下有很多改装的摩托车，后面安装一个车斗，两排窄窄的座位，刚好坐四个人，开起来摇摇晃晃，一点都不稳，上稍陡的坡，马力明显不足，引擎突突突响的厉害，七扭八拐，很吃力的爬上山来，到墓园门口，司机问需不需要等，因为不知道大约需要多久的时间，就没让等，我也很担心这种车的安全性能，母亲说下山走路，就让司机原路返回了。
　　
　　顶着小雨，沿着山路下山，很少见有行人，扫墓一般都在早上，此时的山，寂寥而冷清，些些的雨丝，更添凉意。我和妹妹出门都穿了长袖外套，母亲长袖衬衣外也加了一件外衣，只有弟弟，穿了短袖，母亲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弟弟穿，弟弟当然不穿，母亲就劝，说山上也没人看见，你先穿一会儿，有了人再脱下来。说着就解扣子。我和妹妹笑，故意假装吃醋，说母亲还是偏心，就知道心疼儿子。弟弟就更加的不好意思，向前跑了起来。我说，妈，你就别脱外套了，山上风大，他一个大小伙子还怕冷嘛，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心疼他了。母亲这才重新系上扣子，拿出两把伞来，让妹妹给弟弟送去一把，另外一把让我和妹妹打。我带了宽边的帽子，不用打伞，妹妹为母亲打伞，母亲不让，说是要拣些羊粪蛋蛋，回去侍弄她的花花草草。
　　
　　路边树坑里零散的有羊粪，下过雨，羊粪蛋藏在草下面，不太容易拣出来，母亲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蹲下去，一粒一粒的拣，也不嫌脏。我赶紧又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两个小袋子，和母亲套在手上，帮母亲拣。想起小时候，在马路上见到很多羊粪蛋蛋，回家兴奋地说，大马路上有好多黑枣，咱们快去捡回来，如今只把它当做黑枣来捡吧。母亲高兴的招呼我，快来快来，这个树坑里多。弟弟妹妹帮我俩打着伞，我和母亲蹲在树坑边拣，早把墓园之事忘在脑后，似乎今日来的不是墓园，而是公园。路边的树以松柏居多，被雨水洗过之后，更显得青翠欲滴。
　　
　　母亲快70岁了，腰弯了背驼了，头发白了快一半，走起路来，再也不会虎虎生风了。先带大了我们三个，又带大了我们三个的孩子，一生不曾清闲。小时候，父亲常年工作在外，祖父母也不在身边，我们三个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农村的生活条件苦，母亲性格要强，农活从不落人后，我家那一亩三分地，无论种什么，都长势喜人，不见一棵草，为此，母亲吃了很多苦，起五更睡三更，还要忙着我们吃饭穿衣上学读书。弟弟先天性心脏病，每年都要住院，医生说活不过十几岁。为了分担家庭负担，学习一向优秀的弟弟不准备读高中上大学，他瞒着父母报了技校，以总分第三录取，但是技校生身体检查很严格，母亲这才和我说了实话。我也才知道，小时候母亲经常让我们三个并排躺在炕上，她挨个听我们的心跳，每每听到弟弟的心跳，脸上就露出忧伤的表情。这个秘密，母亲竟然从未告诉过我。当弟弟从医院体检回来，母亲的脸色很难看，又不敢和弟弟明说，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体检都查什么了？弟弟说，身高体重，胸片心电图，很多项目。母亲接着小心翼翼的问，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不合格的项目。弟弟说，医生什么也没说，体检表上都正常。母亲又让我们三个躺在床上，挨个听心跳，听完之后，又让我听弟弟和妹妹的心跳有什么不一样。我说，一模一样。母亲这才放心，我们也才知道，弟弟的心脏病竟不治自愈。同一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在单位一下子出了名，谁见了都羡慕，说父亲有福气，两个孩子都有出息。父母的脸上总算有了舒心的笑，家里从来没有如此的轻松过。
　　
　　不捡了不拣了，足够了。母亲大声地说，听声音愉快极了。
　　
　　雨停了，塑料袋里装满了黑黑的羊粪蛋蛋，不远处，就是山下的公交车站，我们三个跟在母亲身后回家，一如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