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在线:原创散文发表网!致力于打造中国最专业的原创散文网!
推荐栏目: 爱情散文 - 抒情散文 - 伤感散文 - 情感散文 - 哲理散文 - 亲情散文 - 心情散文 - 游记散文 - 短篇小说 - 爱情散文诗 - 抒情散文诗 - 伤感散文诗 - 现代诗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 散文 > 优美散文 > 亲情散文 > 母亲的梦

母亲的梦

时间:2017-08-15 15:43散文来源: 散文作者: 高绪华点击:
        
        第一章  弁言
  
  光阴似箭春秋易,岁月如梭韶光寒。母亲之梦谁能解,往事如歌月华圆。
  
  母亲的梦
  
  童年时
  
  母亲的梦
  
  是炮声里的懵懂
  
  战乱中的惶恐
  
  少年时
  
  母亲的梦
  
  是山林中的风筝
  
  极度饥寒中的悲恸
  
  青年时
  
  母亲的梦
  
  是大集体的哨声
  
  多子绕膝的心疼
  
  中年时
  
  母亲的梦
  
  是父亲的兜鍪
  
  儿女们的成功
  
  耋老时
  
  母亲的梦
  
  是全家的安宁
  
  儿女们的孝心
  
  母亲的梦啊
  
  我的梦
  
  还有我儿子的梦
  
  淬励成
  
  我的祖国复兴梦!
  
  (2017/08/10  高绪华)
  
  第二章  外婆家世与境遇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往事如歌,如泣如诉。眼看母亲已是73岁年纪,外婆呢,93岁了。49岁的我,心中时常惦念着母亲;母亲,除了时时想念、疼爱着儿女们,还有对耄耋之年外婆的难以割舍的牵挂。
  
  外婆身材矮小,清癯憔悴。她近十几年来,心脏一直不大好,胸闷,呼吸不畅,住院、用药,果效总不明显。其实,外婆的病根乃是心病,主要是对她小儿媳长期不孝之举的怨恨,时间一长,这忌恨人的心病就演变成生理上的心脏病了。听母亲说,我小舅妈多少年来见我外婆不叫“妈”,还常常横眉冷眼瞪着她,每每吃饭时,只顾自己先吃饱,等到忙停当家务活的外婆来吃时,就只能啃残羹剩饭了。每次我和母亲见到外婆时,总要尽力安慰她一番,劝她不要恨、不要计较我小舅妈,气坏了身体可没人代替,就自己遭罪了。可这一劝,不但没有真正劝和,反倒提醒了她又想起了她小儿媳的不好来了。嗐!
  
  外婆的娘家人住在毛坦厂镇街道,娘家有个弟弟,就是我的舅爷,家底比较殷实,在街上专门经营糕点,做芝麻酥油饼之类的食品,外婆出嫁后,舅爷经常用这些食品慷慨接济外婆家。外婆20岁时嫁入东河口上堰一个叫驻马尖的深山坳里周家,与我外公周开甲生下五个儿女,后来1959年下半年开始,不幸遭遇一年半之久的“粮食关”大饥荒,活活饿死了三个,仅剩下我母亲与大舅姐弟俩,勉强蹚过了鬼门关。听母亲说,我外公中等身材,方阔大脸,相貌堂堂,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他幼年时读私塾,用三斗米作学费,虽仅念了半年的儒书,像《三字经》《百家姓》《四言杂记》等约有一米高的儒书课程,却都能从头至尾背得滚瓜烂熟。他能写一手毛笔字,能打一手好算盘,能唱一口好山歌,后来在生产队当会计。但外公为人敦厚实诚,易遭小人藐视、算计,家庭饥寒交迫,惨不忍睹。
  
  有一年,外公出远门,步行到30多里外的施桥镇,去探望他同母异父的大哥。他在热心的大哥家住了两宿后,于第三日吃了早饭,便带着大哥给的粑粑与米面向大哥辞行,路过一个朋友家门口时,被朋友喊进去小坐一会,没想到外公向朋友辞行时,怎么也找不到随身携带的食品包裹了,原来包裹是被他朋友的儿媳妇偷去了。尴尬无奈的外公,怀着郁郁寡欢的心情,只得继续前行。
  
  一路走来,几十里的长途跋涉,外公实在是又累又饿,疲惫至极。当他路过太平桥他姐夫的妹婿家时,只能踉踉跄跄地进入这位时任小学教师的亲戚家,真想乞讨个吃的充饥,不巧没人在家。他心里想:我与他本来就是亲戚,老表相称,老表不在家,我就是自己动手在碗橱里找点可吃的东西,也不算为多大的罪过吧?他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可是,他发现里面一点可吃的东西都没有。就在此时,老表忽然回来了,不分青红皂白,不听外公的解释,竟气冲冲地把他拖到大队部,伙同本村一帮匪类,将我那已饿得瘦骨嶙峋的外公吊起来,硬是当贼一样毒打一顿,最后把他扔到门外的山坡下。第二天早晨,路人发现时,我外公已是奄奄一息,几番周折抬回家后,不到一个时辰,外公便悲凄地蒙冤而逝,年仅38岁!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但是,颜回平日里尚有“一箪食”米饭可吃,外公粮食关前,五谷杂粮勉强可以度日,粮食关时,素常可吃的却是青菜根、野菜、蒿子、糠秕、榆树皮、树根;颜回住集市陋巷,外公住深山茅草棚;颜回身处逆境能乐观无忧,外公亦能挥毫高歌,“不改其乐”。依我看来,我外公并不亚于颜回,甚至是超过颜回的境界了。
  
  外婆后来出姓到本村的张家,就是我后来的外公张显朝,生下一男二女,因家庭贫困,其中一个女儿在生下来不久,就被暗送给街镇上一位开诊所的医生家收养了,剩下的就是我现在的小舅和小姨娘。然而,张外公后来却因罹患肝癌,于1983年离外婆而去了,年仅58岁。
  
  外婆一生劬劳,总是闲不住自己。这几年由于年事已高,加上心脏毛病缠身,便只能在门口附近轻微地走动了,饮食起居只能仰仗她儿女们的悉心照料了。
  
  外婆意识到自己老了,忙不动了,成了儿女们的负担,儿女们各家又有各家的事要忙,她很不情愿拖累儿女们,于是鬼迷心窍,竟于2014年冬天,一次性服下50多粒安眠药,想一走了之,解脱自己。结果急送医院抢救,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才苏醒过来,死里逃生,医生们都说这是个奇迹。外婆的儿女们便自告奋勇地俩人一组,轮流“值班”陪护守候,一直持续了大半年时间,外婆的身体才有所好转。
  
  我母亲是外婆的大女儿,自己虽年逾古稀,但头顶上还有个天,因而外婆成了她难以释怀的牵挂。每当她紧赶慢赶忙完菜园地里的活后,便火急燎燎地往外婆家赶。
  
  半路上,常有亲友熟人向母亲投去羡慕的目光,对她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老妈妈还在堂,真是有福气啊!”“嗯,有老妈妈在堂,我不能称老吔,还就是个小孩子样。”母亲说着此话的时候,刻满皱纹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漾开了自豪与幸福的涟漪来。
  
  第三章  母亲不慎落粪池
  
  2014年冬,母亲配合仅长我5岁的我小舅服侍外婆,一服侍就是两三个月。母亲每星期回来一次,赶紧把菜园与地里的一点活忙完,洗个澡,然后于第二日清晨又即刻出门,买几斤排骨、两斤黑芝麻饼干,带上自家菜园中的蔬菜,回娘家照料外婆。
  
  然而,母亲的孝心常受到小舅的冷遇。母亲若是连续好几天待在他家服侍外婆,一时回不去,他那不高兴的神情就全写在了脸上,个中缘由竟然是怕母亲消耗他家的饭食,因为大米他要拿钱买。其实,小舅家并不算贫困,在城里已经买了几十万的房子,女儿卖手机,搞快递,女婿给小区装空调,都在为挣钱而劳碌奔波着。
  
  有一次,在我小舅家,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家住六安市区的大舅,发现小舅家的厕所设计有问题:蹲位后边就是大粪池,二者之间未设隔墙或隔板作防护。为杜绝安全隐患,他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小舅,叫其尽快请匠人解决问题,以免老年人上厕所时发生安全事故,小舅对此总是不以为然,一笑置之。没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真的发生了。可怜的母亲在一次解完大手后刚一站起来,不幸仰倒栽到一人多高的粪窖里,若非神灵相助,母亲是极难在一分钟左右就从粪窖里爬了上来的,终于幸免于难。母亲在邻居一位好心妇女的搀扶下,瑟缩地走到山塘坝下,用塘里的清水使劲地洗濯,尽可能地祛除身上的脏污。可是正在牌桌上赌博的小舅见状却无动于衷,继续若无其事地玩着扑克牌,一个老牌友实在看不下去了,敦促着小舅快下牌桌,找衣服给我母亲换上。母亲换上外婆的旧衣服后,一声不吭地呆坐在外婆的身边。
  
  这时,小舅好像清醒过来,良心尚未泯灭,赶紧打电话给他小外甥——我的四弟,讲明事因,叫他尽快开运沙车来把母亲接回去,可四弟听说此情,气不打一出来,心想:母亲在你家服侍姥姥出了事,你居然还打着牌,漠不关心,你难道不能自己找辆车送吗?!于是,他以嗔责的口吻回绝说:“我没空!”小舅嗅出了电话里的火药味,只得作罢,便继续心不在焉地赌他的牌去了。结果,还是那位邻居中年妇女动了慈心,骑来了一辆电瓶车,把我母亲平安地送回了长塘埂。这件事发生后,我们姐弟五个对小舅的不作为颇有微词,难免耿耿于怀,于是第二年正月间,没有一个愿意去上堰村拜访他的。直到第三年正月,看到母亲一切安好无损,我们才逐渐得以释怀,除掉对小舅的芥蒂,纷纷上门看望外婆,拜访小舅了。
  
  在故乡的农村,当地盛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就是一个人如果上厕所时不慎掉落粪窖,那是很晦气的,并且不是当场,就是一周,最多半月,一定会死去的,仿佛约定俗成,得到考证似的。说来蹊跷,母亲2014年冬出事后,第二年正月十二日深夜,我得到梦中启示:母亲当年将要患上绝症大病。梦中惊醒后,我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为此,我没少为母亲担忧揪心过,恐怕就这样失去了敬爱的母亲。于是,我常常在心中为她默默祈求,并时常关照她的身心健康。结果,承蒙上苍洪恩怜恤,很可能降临的病灾祸患远遁而去了,三年来,母亲一直健康平安,除了左眼视力稍微有点模糊之外,身体状况都很不错,要知道,我这个做三儿子的,打心里不知有多么的欣慰!
  
  第四章  我骑摩托接母亲
  
  2016年3月13日是个星期日,我在毛坦厂陪读租房内,一边享用上一年腊月二十七给妻子新买的850元“华为”智能手机,蹭网观看着《刀光枪影》电视连续剧,一边却在忐忑着,为是否骑车去东河口老家接母亲来看外婆而犹豫不决。结果午饭后,我打消了接母亲的念头,而是选择了与妻子共骑摩托回横排头,挂大舅哥的新坟,向单位请了一天事假,翌日傍晚才赶回毛坦厂。
  
  此时,天空乌云麇集,春风习习,一场大雨似乎在所难免。一下摩托车,妻就建议我立即打电话,给昨日独自坐客车来毛坦厂小姨娘家看外婆的母亲,问她是否愿意跟我的车一起回去,母亲竟爽快答应了。我到小姨娘家门口时,她们娘仨正伫立门外等候呢!小姨娘对我说:“下次来时,星期五放晚学,你骑车把你妈接来,这一次你妈来有点晕车。”小姨娘的话让我为之一怔,愧疚不已,后悔自己就不该为看那该死的抗战剧,而置母亲的出行安危于不顾。看来,不努力打压一下“手机控”,真的会玩物丧志啊!
  
  回来的路上,坐在身后的母亲对我说:“不巧,赶上礼拜天了,去毛中看孩子的家长特别多,车子里人挤坐得满满的,我站在中间,蛮商量,那个靠窗子而坐的小姑娘,才肯把车窗拉开一点缝子透透风,不然,……”
  
  “你可能下车时就要吐出来了。”我忙接话茬说。我把母亲送到滚水坝岔路口时,母亲硬是要下车,说自己喜欢走一截路再回家,大约距家两里的路。在母亲的央求下,我才勉强答应了。这样,母亲朝着长塘埂老家的方向走去,我便骑车往加油站方向加了油,然后回到了学校……过去了一个周末,眼看又到了周五了。与母亲之前有手机约定:我骑车去老家接她,顺便陪她一起去毛坦厂看望外婆。到了长塘埂,母亲已穿上了新衣服,菜园子、家务事都已忙妥,包裹里备有菜头、葱蒜、5个苹果,还有7个蒸熟的蒿子粑粑,母亲说,这粑粑她一个也没舍得吃。
  
  坐在摩托车上,母亲情不自禁地忆苦思甜起来。我边骑着车,边耐心地倾听着,时不时地“嗯”“对”“是的”应答着。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喜欢谛听母亲说那过去的故事。母亲的故事若是用笔墨一一记载下来,足以装订成一本书了。
  
  第五章  如泣如诉母亲泪
  
  母亲生于1944年二月初九,她聪慧、勤劳、善良、忍辱负重。俗语说“纪四记事”,可母亲三岁时就能记事了。每当回忆起往事,她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那是解放前的1947年,我才三岁半左右,遭遇了国民党88师打张店子战火。战斗正式打响前,解放军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千叮咛万嘱咐,叫老乡们一定要呆在自己家中,大门紧闭,不能乱跑,因为子弹无眼,防止受伤。他们走进村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拿老乡一针一线,不受老乡一粥一饭,只愿接受老乡家烧白开水给他们喝。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矮小的茶杯,安安静静地等着我妈(就是你外婆)从两口盛满开水的大锅及两个大木桶里舀开水给他们喝,他们就心满意足地上战场去了;国民党部队路过就不同了,见老百姓家门外晒有芝麻、汤圆粉、花生,抓到就吃,直到吃光;进家就翻箱倒柜,找到洋钱铜钱就据为己有,发现坛子里的山芋芝麻糖果,就全倒出来带走,进村到处逮鸡、杀鸡,有一次还端着枪指着我大姑妈,硬是叫她把那些宰杀的鸡洗弄干净,烧熟炖汤给他们吃了,才放她走。还时不时有土匪进老百姓家趁火打劫,他们也会端着枪指着你,凶神恶煞地说'别动!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次战斗,仗打的很惨烈。共产党解放军部队就在我家屋后山叫驻马尖的高地上设战壕,国民党部队在直线距离大约一里路开外的普安堂庙附近与解放军相对峙。当时,炮声隆隆,子弹纷飞。老百姓中有不少人忘记了解放军战前的叮咛,私自在门外慌张乱跑。我被爸爸夹在腋下,在屋后青籽树、桐子树林子里跑来跑去,我的右腰被爸爸的手夹疼了,我使劲地哭,我奶奶一下子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哭出声,只留两个鼻孔给我呼吸,以免惊动了敌人,招惹子弹。一阵慌乱之后,大人们又稍微镇定地趴在驻马尖山脚下,一动也不敢动。一阵时间过后,我小姑父李安堂想直起腰来看一下山上情况,结果一颗子弹“呜溜”一下从头皮上擦飞而过,险些丧了命,吓得他赶紧又趴下去了……”
  
  “由于解放军在驻马尖所处地势居高临下,又得乎民心,因而伤亡较小,打了个大胜仗,还缴获了敌人的一匹大白马。共产党讲人道,但凡伤员,即使是重伤残废,只要还剩一口气,也绝不丢弃落下,都会用简易担架——芦席卷起抬着带走,牺牲的烈士就地掩埋,大部分烈士遗骨都掩埋在上堰水库垴子。其中有十几个解放军战士在这次战斗中被打散了,一时找不到大部队,便随走随歇,最后来到了东河口的梁家冲村落驻扎休息。据说由于刚打过胜仗,只顾在村里烧饭、谈高舞唱的,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疏于防备,未设岗哨,还把那匹缴获的大白马随意拴在屋外村头。结果国民党残余部队跟踪发现了这匹战马,白刀血刃突袭,解放军几乎全部牺牲。多亏当地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急中生智,冒着生命危险,把其中一位排长换上自己儿子的衣服,扮作自己的生病儿子,卧床不起,头上扎着布带,被子盖着,假装呻吟着,国民党进家搜查时,掀开了被子,厉声喝问:'他是谁?'老人赶紧跪地哀求说:'长官,这是我儿子,生了病,还在吃药,请你们行行好,不要伤害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就这样,那位排长躲过了国民党的刺刀……解放后,那位被救下来的解放军排长,每年都会特地来到梁家冲看望那位老大娘,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母亲的美德与苦难,是我们做儿女的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母亲经常在我们面前说起她幼时命运的不济,家庭特困,一年级学费要交3.2元,但这对母亲家庭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啊!上二年级时,外公实在支付不起母亲的学费,而母亲又是多么渴求文化知识啊!看着她的泪流纵横,外公外婆便心酸心痛起来,只得耷拉着眼皮,恳求生产队小组长开个贫困生介绍信,母亲拿着介绍信送给学校老师,就这样,母亲在此后的小学五学年的学费都被学校免去了。
  
  母亲十分珍惜那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虽然每个月都需要用一大半时间来帮家里做农活,如摘麻豆、摘棉花、掰玉米棒等,还要帮助料理家务,如挑水、打猪菜、放鹅、抬粪水浇菜园、切蒿子、野苦菜煮饭吃等,但是另外三分之一时间则是母亲难得遨游书海的惬意时光了。母亲说,有好几次,天下着雨,不需要做家务农活了,难得有空闲可以去上学了,结果天未麻麻亮,她早饭也来不及吃,就戴着斗笠,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一口气跑了近十里山路,来到嵩寮岩小学一看,学校大门紧锁,鸦雀无声,里面空无一人。“啊哟!今天不上学,原来今天是个礼拜天呀!”母亲无可奈何地惊叹一声,只好又转身往回走。母亲虽一年只念上三、四个月书,但学习成绩不菲,尤其是她的作文写得好。有一次,老师在全班30多名同学面前把自己的作文当作范文朗读,与此同时,她听到了隔壁班上老师正在抑扬顿挫地朗读我大舅的作文呢。
  
  即便处于如此饥寒交迫的家境,母亲还是考上了毛坦厂中学(初中),名列全班第三。可是,当录取通知书来到的时候,全家的激动与幸福却犹如乌云压顶,转变为扫兴与失望无助了。因为虽然大队部与人民公社都同意母亲升学,但是时任生产队长的小姑爷李安堂,坚决不同意我母亲升学,不开介绍信,不让转粮油关系。母亲多次登门,恳求他能开金口,说:“小姑父,求你给我开个介绍信吧,我想上学,我不从生产队支粮油的,转到毛坦厂中学后,学校给我饭吃,我吃学校的还不行吗?”
  
  他却恶狠狠地说:“你爸爸已经死掉了,你弟弟还要照顾,你家穷的叮当响,你这么大的丫头,17岁了,还想去念书,你吃什么?你念书能吃书吗?!”
  
  那个时代,有的生产队长,简直就是个不可一世的土皇帝,地头蛇。可怜的年少的母亲,胳膊扭不过大腿,因她深知与这种人较死劲就是给自己找别扭,人家一不高兴了,跺一跺脚,钻营打洞找你的茬,克扣你全家的口粮,取了你全家的性命,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这样,厄运当道,瓦釜雷鸣,可怜的母亲只能忍痛辍学。
  
  几十年来,每当母亲向我谈起那段往事时,心中便氤氲起汩汩酸楚之情,她长吁短叹地说:“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四五十岁时,我还经常做梦坐在教室里上课呢!醒来后就会'啊哟!'一声空欢喜一场,原来我这是在做梦上学啊!”然而,唯有当母亲戴上老花镜能淌淌而行地看书读报,令不少同龄人钦慕并感到望尘莫及时,她那因岁月操劳沁入皱纹的面湖上,便又可荡开了一圈圈旖旎的满足的涟漪来。
  
  第六章  我陪母亲看外婆
  
  到了毛坦厂陪读租房处,母亲和我们一起用晚餐。母亲走进房间一看,不足6平米的狭小租室里,有条不紊地摆放着两张床,一张是儿子儿媳睡的双人床,一张是小孙子睡的独睡床,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以床沿为坐凳,床边放置着一张天蓝色书桌,同时也算作饭桌,饭桌上恭恭敬敬地摆放着五个菜一个汤。于是母亲便委婉地用责备的口吻对我们说:“炒了这么多菜,吃不掉的。”
  
  不一会儿,母亲又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我与妻就当没听见,一会儿往母亲碗里夹菜,一会儿叫母亲别客气,自己只管夹,别舍不得吃。母亲总是说:“在自己儿子家吃饭,我还用得着客气?”可她嘴里是这么说,就是不大动筷子。母亲吃了一碗饭就停箸说吃饱了,接着,她就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吃。没过几分钟,她为我的光盘行动感到无比欣慰地说:“能吃,好啊!”我刚放下筷子,母亲就起身急着要走,到我小姨娘家看外婆去。
  
  母亲说:“这几个苹果,或者这七个蒿子粑粑,你们任选一样。”
  
  妻子说:“要不,几个苹果留下来吧。”
  
  母亲说:“也没带啥给孙子灵儿吃的……”
  
  我们忙说:“小灵子平常吃的东西多,不缺吃的。”妻子忙着洗碗碟时,我便陪着母亲下楼,一起去看外婆。我们来到了小姨娘家门口,只见外婆坐在玻璃大门内侧,正往外张望,乐悠悠地观赏着那成群结队、一波又一波往返散步的陪读大军。母亲靠近外婆,面朝她亲切地喊出了嗓门:“妈!”
  
  “哎!是大丫头来啦?!”幸福的紫藤花在外婆脸上绽开了。“嗯!”母亲大声应答着。
  
  我紧接着幸福而自豪地高声喊道:“姥姥!”
  
  “哎!你来啦!”
  
  外婆笑呵呵地从长板凳上起身,说:“小桂子不在家,跟陪读的一起散步去了。”
  
  说着,外婆就要去案几前拿玻璃杯,给我们沏茶喝。我连忙拉着外婆的手,叫她坐下坐稳,然后我转身准备去沏茶。外婆说什么也不愿喝茶,就连白开水也不想喝,我再三核实后,才给母亲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外婆已是耄耋之年,耳朵有点背。母亲要与她谈心聊事,着实得费一番功夫才行,比如说底气要足,嗓门要大,性子要憨,心里要热。
  
  一会儿,只见外婆迈着小脚步,独自不急不缓地走进院子里。我与母亲赶忙起身跟踪尾随,恐怕她跌跤,那就麻烦了。结果发现她原来是去一楼拐角处的楼梯堡里,拿着一些小糖来了。我说不吃,外婆硬是要往我衣袋里塞。我都快到知天命的年岁了,但是,在外婆的眼里,我永远就是个小孩子——一个永远敬爱她、想念她的三外孙子。
  
  记得小时候,当地有这样的习俗:“初一叔,初二舅”。每年正月初二都是我们翘首以待、激动人心的日子,是欢欢喜喜给外婆、舅舅家拜年的日子。这天即使是下雨下雪,天一麻麻亮,我们姐弟几个也会早早地起床,吵着闹着缠着母亲,带我们一起高高兴兴地步行到外婆家去。外婆外公就住在上堰村的我小舅家。每当我们一走进院门,随着一声声“姥姥!姥爷!”噼噼啪啪一落,脸上堆满笑容的外婆就会开开心心地转身,忙着去里面的房间拿出好多的山芋糖果、爆玉米花、炸红薯干给我们吃,一掬一掬地朝着我们的衣服大口袋里装,让我们一饱口福不说,还要在临走时,把我们那有些干瘪的衣袋填满了,几乎是上尖下流,连摇带按,带回家的是充充盈盈的美福、欢乐与回味……
  
  “大姊,小华子来了!”一个熟稔而亲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是小姨娘从外面散步回来了。不经意间,我已喝了五、六杯茶,大约一个钟头过去了。
  
  她们这年纪相隔20多岁的姐妹俩,那倍感骨肉之亲的相见、招呼,似乎将“血浓于水”亲密无间的幸福与温暖,也悄无声息地传递给了在一旁低头蹭网玩手机的陪读女家长们,连她们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朝着外婆、母亲与小姨娘娘仨乐呵呵地笑……
  
  第七章  进退两难留母亲
  
  第二天下午,小姨娘在午睡,外婆坐在一楼客厅玻璃大门内侧,悠闲地坐在长板凳上,时不时望着门外宽阔的水泥路,大路上舒缓行驶的车辆,以及穿梭来往的行人。母亲坐在外婆身旁,不便大声谈心,因为虽然租房的高中学生们大都陆续去上学了,但小姨娘还在睡午觉呢。因此,她只能小声口型加手势地跟外婆比划着,示意要到我的租房住处去一下。外婆似乎看懂了母亲的心思,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母亲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房门,说:“华子,在睡觉吧?”我是刚从街上取款机取了500元回来,躺下打了个盹约有20分钟,听到了母亲在门外喁喁细语,我便一骨碌坐了起来,妻子反应更快,倏地起身去开了房门。
  
  “菊子没睡呀?”母亲关切地问。
  
  “我没睡。”她叫母亲坐下,然后接着玩手机。
  
  “我睫了个眼。”我对母亲说。
  
  “只要睫个眼,下午人都清醒些,好过些。”母亲接过话茬说。
  
  我要给母亲沏茶,在房间里到处找茶杯,可母亲说她在小姨娘家才喝过,不想喝。我犹豫了一下,便坐下与母亲谈起心来。不一会儿,妻子起身放下智能手机,拿出一个玻璃茶杯,给母亲沏上一杯绿茶,双手端给了母亲,母亲双手接了过去,她嘴里说不喝,心里却是暖呼呼的。
  
  四点多钟时,母亲起身说要走了,到小姨娘那儿去。临走时,她从我们厨房里拿了一点来时带给我们的青菜头、还有一小把细葱,准备带给小姨娘炒吃。母亲在拿菜时,口里不停地歉疚地对我说:“要知道你们也爱吃这青菜头,我好不该来之前到菜园里摘少了……”我陪着母亲下楼,边走边谈,快到小姨娘家时,我忙跟母亲解释说:“晚饭没留你吃了,主要是怕小姨娘怪乎,心想:'小姨娘家不缺吃不少喝的,还在乎多你妈一个吃吗?'你说是不是?”母亲说:“对啊!留人菜,招人怪嘛。”
  
  母亲虽然是这样回答我的,可我回屋的路上,总感到忐忑不安,内疚之心久久不能平静。叫母亲到我这儿吃饭吧,不叫上外婆、小姨娘一起来吃,就不合礼情;叫上她们都来吃吧,我的租房空间又太小,外婆上楼又不便;只叫母亲来吃吧,又怕小姨娘怪乎;不叫母亲过来吃吧,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孝之子,母亲来了,还不主动管她饭食!”
  
  就这样,一种难言之隐一直在心中折腾着我……
  
  第八章  目送平安方挪步
  
  周日上午11点多钟,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母亲的手机说:“妈,我们今中饭晚饭都烧了你的饭菜了,你过来吃啊?随便你,你自己决定吧……”说完此话,我又不断嗔责着自己满口的窝囊言语与虚伪之心。母亲一看是我的电话,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说:“小姨娘已经在烧中饭了,我在她家吃,吃了我就回家了,在这儿待着我好急,吃现成喝现成的,什么事也忙不上,我急啊!”
  
  我赶紧回话:“妈,你真要回家吗?晚饭后或者明早我骑车送你一起走不行吗?”
  
  “不了,我吃了中饭就走。要不,我下午三点钟走吧,你好好睡一觉。”
  
  “妈,那你一定三点钟等我来了,或者你过来再说!”我如释重负地对母亲说,我的难言之隐似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午饭后,我小睡了一会,没怎么睡着,就起床浏览一会报纸,沏上一杯绿茶。喝了两三杯后,我就走到厨房那儿,踱来踱去,不时地注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钟点。三点钟过去了,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母亲是不是已经不辞而别了?抑或是正在小姨娘家翘望着我去?她要是临走之前到我这儿来一趟就好了,我多想挽留她与我一起吃了晚饭再走,我回学校,顺便送她回家,那该多好!
  
  结果,母亲终于在三点半钟左右过来了,任凭我如何拽她胳膊,她都不情愿吃晚饭再走。她俨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一副归心似箭的神情全写在布满皱纹的古铜色脸颊上。无奈,我只好迅速下楼,拉出摩托车,踩响了油门就要带她走。妻提醒我说:“上楼回房间把灯草绒褂子拿来穿上,骑车不比在家!”母亲也一齐提醒。我只好一个箭步跑上楼,穿上这件16年前买的褂子下了楼,车子发动后,等母亲坐稳,我便驾轻就熟地载着母亲朝着东河口老家方向驶去。
  
  一路上,母亲与我谈笑风生,高兴得简直像个孩子似的。她说,她下午替外婆修剪了脚趾甲、手指甲,修完后,一看手机,哇!快三点半了,赶紧辞别了外婆与我小姨娘,然后就到我的租房这边来辞行。
  
  母亲说,只要送她到鸡鸣岭大山坎就行了,然后她想步行回家。她说:“镇医院退休的卢医师夫妻俩,有时从东河口散步到了鸡鸣岭呢!我也当是散步回家不行吗?”我只是倾听着母亲的话,没理会她的请求,一根筋往前骑行。到了牌楼,母亲又叫我停车让她下来步行,我还是不应。到了距离老家长塘埂约两里地的滚水坝岔路口,我才勉强“批复”了母亲的“申请”,让她下了车,给她行使“散步”2里路的权利了。
  
  母亲一下摩托车,竟然客气地向我说了句:“让你添麻烦了。”我噗嗤一笑,心里想:母亲何必跟她的儿子这么客气呢!这不见外了么?儿子骑车送老娘回家,天经地义的呀!转而又想:不对呀,母亲对自己的客气,反倒暗示了我对母亲的生分,孝敬之举可是千差万缺呀!惭愧之心油然而生,我将身体转离母亲一点,略显哽咽地回敬母亲说:“妈,麻烦啥?10分钟的事,快得很!”
  
  母亲下车后,一直目送着我,骑车调了头,往毛坦厂方向,这才开始挪步……
  
  第九章  我去老家看母亲
  
  外婆已是93岁高龄,身体不大好,需要儿女寸步不离的照料。我母亲73岁了,大舅68岁。
  
  记得2016年7月10日,我在长塘埂老屋母亲那儿,一待就是大半天。由于已有10天我未能赶回去看母亲了,所以这次我要好好珍惜与母亲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及时帮助她解决生活中的困难,以及心灵中的疙瘩,尽自己应尽的本分,正如我素常所竭力寻求的。
  
  这天上午8点多钟,妻子有事骑摩托车先忙去了,我在镇上小邵师傅那儿理完发,便步行2里左右来到母亲住处。母亲恰好站在门口,冲着我笑呢。我还未叫出声“妈!”,母亲就转身要沏茶给我喝,融融亲情暖意漫过我的全身。几乎每次回来看望母亲,母亲都把我当客人一样看待,又是倒茶水又是忙开风扇的,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既感到幸福又觉着愧疚,而且我总是扪心自责着:每次回来为母亲做的,实在是太少、太不够了。
  
  两个月之前,经母亲与我们的同意,小舅喜出望外地把外婆送到了母亲的住处长塘埂,交给母亲来服侍。大舅也经常从六安城区回来,配合母亲一同照料我的外婆。他每个月还交给我母亲1000元,算是服侍我外婆的生活费,另外,像菜罩子、抽纸等小东小西的日用品,他也不忘留心添购。家庭生活中只要发现安全隐患,他便设法排除并解决问题为止。母亲长期使用我四弟家的电风扇,但风扇的外罩早已脱落丢失,只剩下塑料扇叶高速运转。大舅留意到,此安全隐患若不及时排除,伤着老人、小孩其后果均不堪设想。于是他迅速上楼,从一间废品仓库里找出了一个扇叶护罩,巧了,装上真配套!我为此内疚不已,因我这么多次回来,竟熟视无睹,未能留心帮母亲解决。
  
  大舅前几天回六安之前,一再叮嘱我母亲说:“趁妈妈现在还吃得下去,买给她吃,天天买点排骨炖汤,要吃多少你只顾买多少,将来就是吃不下去了,我们的心也不后悔了。”大舅很少求自己的益处。母亲与外婆睡在一楼小卧室里,内有风扇又有空调,而大舅睡在一楼另一间堆有一些杂物的房间里,平常没有电风扇可用,唯有等到酷暑难耐时,在母亲的再三央求下,他才肯暂用母亲房间的电扇,母亲与外婆就开启空调来降温。
  
  记得小时候,家里十分贫寒。我们姐弟五个挨肩的仅相隔一两岁,老大穿的衣裳小了,就临到老二穿,老二穿小了就轮到我穿,我穿小了就是老小的行头了。虽然米饭能吃得饱,但我8岁那年,有大半年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啃老咸菜,那时生产队劳动紧张,哨子一吹,大人们就得跌跌撞撞跑出家门,忙于上工挣公分,父亲那一段时间又不幸患上疮痈、胃溃疡疾病,先后动了三次手术,母亲既要含泪精心照顾父亲,又要忙于家务,照料五个绕膝儿女,实在腾不出功夫去种菜。父母为解决我们的温饱问题,已是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了,更何况要供应我们姐弟五个上学呢!那时,虽然每个孩子每学期的学费是5元钱,可是父亲母亲得熬上多少个日日夜夜,起早贪黑地去生产队干活,后来责任制之初,更得披星戴月地拼命种田、种菜、翻岗涉坳打柴,靠卖点稻麦粮食、蔬菜与棍柴积攒起我们的学费。即便如此,我们的学费缺口还是较大。大舅常常雪中送炭,给我们买本子、买铅笔、买钢笔,还掏给我们一毛二毛的零钱,使我们渡过了学习上的难关,大部分能念完初中,我在姐弟五个中学习最刻苦,上初中时每次考试年级第一,承蒙班主任及校长怜悯关照,免去了我三年初中的学费。终于1984年我以优异的成绩应届考入六安师范学校普师班,端上了铁饭碗,走上了令人称羡的教育战线。
  
  这次回来,大舅没在长塘埂。我骑上四弟的摩托车,上街找到高潮格力电器店,毫不犹豫地为大舅买回来一台落地电风扇,与店主还价为180元。打开一年前我给母亲买的那部老年手机一看,话费余额仅为8.88元了。在购风扇的同时,我又给母亲充上50元话费。可母亲考虑到她小孙子快要上合工大了,要花不少钱,知道我们的经济负担不轻,便硬是要塞给我230元。你推我挡之间,母亲生气地说:“别拉了,兰子(我四弟媳)她们若听见了,还不知道我们在拉什么呢!还当我私下给你多少钱呢!”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勉强收下200元,那30元零头塞给了母亲,而母亲的再度拒绝被我的执意挡了回去。
  
  母亲手头家务一忙停当,便即刻坐下来,主动与我促膝谈心。有时她是边忙着手面活,边与我家长里短地聊天拉呱。母亲说,有一次她趁外婆熟睡之际,抓紧跑到自己的菜畦里锄草。结果不一会儿,我大嫂子找到母亲菜园,喊母亲赶紧回家,说是外婆逢人便问:“你们看见我大丫头到哪去了吗?”母亲的锄草活仅进行到一半,便只好“收兵回营”了。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姥姥就怕我不在身边,哪怕是上街买菜,甚至上厕所之前,都要预先向她请示,她答应了我才可以安心走。”母亲说,即便如此,如果时间稍长一点还未回家,外婆便会先在家中一间屋一间屋地找她,然后走到门外,一个人一个人地询问:“你们可看见我大丫头哪去了?”弄得有事脱不开身的邻居有点心烦意燥、过路人则撼首叹息,感到爱莫能助。
  
  母亲说到此事的时候,我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阵的酸楚。我想,不单是耄耋之年的外婆,就连年逾古稀的母亲,自2012年9月3日我父亲病逝之后,孤独之“霾”也宛然蔓延开来,犹如猎豹在冠冕堂皇地撕咬着她们,仿佛猛狮在蹑手蹑脚地吞噬着她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外婆老了,母亲也老了。她们虽然在吃穿上不用发愁了,但亟需的乃是儿女们该付出的真情、真爱。而这,不正是耋老母亲的梦想吗?
  
  第十章  如梦时光月华圆
  
  时光清浅,岁月嫣然。盼望着,盼望着,母亲就要来了。我竭尽全力做好母亲到来的种种准备。
  
  时光流转到了2017年。这一年,对于母亲来说,是沉重悲怆、刻骨铭心的一年,又是心旷神怡、抚慰心灵的一年。悲怆的是94岁的外婆因心脏与肺积水疾病医治无效,不幸于5月5日潸然辞世;抚慰的是儿女们对自己是争先恐后的孝顺,首先是她的三儿子于5月17日网购了一台598元的小型电冰箱,为她解决了生活上的大难处,使她几十年来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电冰箱;其次,小儿子唯恐落后,常不让自己烧饭了,叫自己与其三口小家一起用餐……
  
  2017年的暑假,异乎寻常的高温炎热,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近一周以来,日均最高气温超过了39℃。酷暑难耐,晌午至傍晚,我们往往闭门不出,除非有迫不得已之事需要处理,比如早晨要骑车去菜市场买菜,购物,或是去镇上取网购物品等,其余大部分时间只得宅在家里,上午尚可呆在一楼客厅里,落地电风扇要转个不停,嫌风力不够,便特地去镇上购买一台350瓦的大功率电扇,吹个过瘾。妻子忙着摘菜烧饭炒菜,我忙着辅导内侄女与表侄女做暑假作业。午饭后,一楼前后门外的热浪如火球般向家里滚滚涌来,室内气温蹿至34℃了,创历史新高,炭火般的一楼似乎不再捐给我们容身之处了。无奈,我们全家成员得“通,通,通!”踏着楼梯,速上二楼空调房间中,捏着手机,唠唠嗑,打打瞌睡,消弥倦乏。
  
  7月23日傍晚,妻子骑摩托车终于把母亲从百里之外的老家接过来了。母亲也可以了无牵挂地与我们在一起消夏了。
  
  从早上大约7:30至晚间10:30,知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一刻也不歇息,仿佛是人类心声的代言者“热死了,热死了”。清早,我起床洗涑毕,走到大门外,去吮吸一丝一缕清爽的晨风,享受大自然短暂美好的馈赠。门口水泥路上,有骑电瓶车去镇上厂里上班的,有家长骑车送孩子去补习作业的,有步行的老年农妇上市场去卖菜的,买菜的,有身着黄衣的环卫工人前来运走绿色垃圾桶里垃圾的,还有那由近及远的“收老知(zhei当地方言)壳”生意小贩的吆喝声……母亲闲不住,正站在门外晾衣铁架边,悠闲地晾晒着洗衣机洗好的衣裳。妻子正在仰视三楼,看水箱与太阳能是否水满溢出。小内侄孙垚垚在门前水泥地上淘气地跑来跑去。母亲晾完衣服,便坐到大门口的一个小木凳上,我便与母亲面对面幸福地谈心交流着。一会儿,母亲站起身来,指着西边院墙外枝叶葳蕤的树林,好奇地问我:“你看那里是不是一座小山岗?”
  
  我微笑着回答说:“那不是一座小山,而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绿树林。”
  
  “哦,原来不是山啊。”住惯了看惯了丘陵山岗的环境,母亲似乎总是留恋东河口老家的山峦风景。
  
  “吔,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座小山呢!”我留意观察了一下,惊叹母亲的观察力与想象力。
  
  “噢,对了,那不是小山,你看,那绿树缝隙是白的。”母亲核实后一脸稚气地说。
  
  早饭后,我们便关闭大门,母亲与妻子坐在餐桌旁,陪着我大舅妈小声谈心。对大舅全家人的盛情难却,我只得心甘情愿地无偿地给即将上小学三年级的小楠楠提前上几节英语课。9岁的小楠楠聪明活泼,有礼貌,能说会道的,26个英文字母,她仅用4个半天就会背会写会唱了。另外,小女孩还能在半个小时内背熟苏轼的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母亲看她娘家的侄孙女如此丽质优秀,高兴得合不拢嘴,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午饭后,母亲与我们一起上二楼空调房中休息。美美地睡上一觉后,三、四点钟左右,我们便陆陆续续走下楼,在一楼大客厅开展起丰富多彩的活动来。大舅妈带领她孙女楠楠、我三舅哥的小女儿星月一起快乐地跳绳,踢毽子,母亲也加入进来了。瞧,母亲踢毽子一次性还能踢上三五个呢!
  
  晚饭后,我陪母亲到户外随便转转,一会儿看看火红的夕阳在丛林绿树间西落之美景,一会儿看看门口我叔丈家所晒的一棚一棚早已焦黄的麻杆,一会儿去汩汩热浪袭人的路边,看看美好乡村规划点已闪亮发光的一条长龙似的路灯,往罗氏宗祠方向延伸而去。路边的一条小花狗跑了过来,吐着舌头,时不时舔一舔我的脚后跟,与我亲热,我猛一跺脚,它吓得魂飞魄散似的,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洗完淋浴,我们都待在二楼空调房间里,开始了晚间的谈心会,读书会了。母亲与岳母她们谈心的同时,我就忙碌于用笔记本电脑Excel表格,登记着当天本单位对六安竞选“魅力中国城”的投票实情。然后,我便加入到谈心会的队伍中去了。忽然,“三表叔,三表叔,给我讲个故事嘛,讲故事嘛!”小楠楠那多声由小及大的哀求,使大人们谈兴正浓的谈心会戛然而止,哦,这是读书会该上场了。我兴致勃勃地翻开《中国古今寓言》,用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地给小楠楠朗读了一篇名叫《蝉和杜鹃鸟》的故事,不光是小楠楠听得入神,就连我们大人们听了也受益匪浅:蝉只想着每天都是晴天就好了,杜鹃鸟只想着天天下雨就好了,他俩争执不休,找田边老农评理,老农说:如果天天都是晴天,天下万物不都晒死了?如果天天都是雨天,天下万物不都淹死了?是啊,人生在世,我们不可只顾满足自己的欲望,自私自利,应该顾及大家的感受、集体的利益,决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
  
  高温40℃天气一直持续着。一晃就到了7月26日下午,补习了6天功课的小楠楠就要回城里去了。我们午睡了一个多小时,便陆陆续续醒来,儿子在玩手机刷驾考“科目一”模拟题,我在给小楠楠巩固性地教唱英语《ABC歌》,母亲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唱,妻子在极力鼓励她的小侄女星月也跟着学唱。大舅妈边捧着《中国古今寓言》书,边发出一句夸赞我的话说:“德厚仁长久,心宽寿久长。”兴犹未尽之时,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明珍弟妹打来的,原来,她们的小车已经到门口了。大家赶紧跑下楼开门迎接。我迅速通过微信录制一段亲口唱的《ABC歌》录音发送给弟妹,以便小楠楠回家后,能随时播放录音复习巩固。然后,我才走下楼梯,去见来到家里的亲人们。
  
  “小华子!”大舅先声夺人。
  
  “大舅!这么大的热赶来啦?”我亲热幸福地说。
  
  “嘿嘿。”大舅笑逐颜开地对我说。
  
  这时,妻子已将西瓜切好,恭恭敬敬地放在大餐桌上。我与妻子用双手热情地将西瓜一块一块地奉送到大舅、母亲等一个个亲人手上,督促他们尽管“吃,吃,多着呢!”
  
  几乎每个人都至少吃了两架西瓜,加上350瓦的大风力电扇,还有一个普通落地扇都使劲地面对亲人们吹啊吹,我们的身心感到无比的舒爽惬意。我与表弟俊亲切地聊这聊那,同时,母亲与大舅谈得更加热火朝天,幼年蒙受几多苦难、相依为命的老姐弟俩,半个月前在毛坦厂才见的面,却感觉仿佛已隔了半年。大舅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我母亲最近能到六安他家去看看,并不无担心地对她说:“你不会到底都不到我家去了吧?”
  
  “那不会的,哪一天凉快天气,我晕车不敢坐车,就跟华子摩托车到你家去,还不行吗?”母亲应答着说。
  
  “你与华子去我家过上几天,别着急,老了,想开些,别顾念着这个不行,那个不照的。另外,宗林子(我小舅妈)叫你去她那儿,到时候你到我家后,去不去她家呢,你自己再看着办”……
  
  “好哦,等凉快天再讲,这大热我去不了。”母亲敷衍地强调一遍说。
  
  母亲几次都想去六安大舅家看看,可是自己晕车的很,又听我们说大舅5口之家挤住在两室一厅的狭小空间里,便一直打心里有阻隔,未能到访她的大弟弟家,导致我大舅多次邀请甚至是央求的口气,盼他亲姐能回家看看而总是未能如愿以偿。无奈,他只得经常乘客车去东河口看望他亲姐,以弥补姐弟俩长期不能互访的缺憾。
  
  大舅全家回去后,当天夜里,母亲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婴孩坐在地上,头戴一顶小黑帽,帽子上有一条小灰毛虫,小灰毛虫的头已经啄破了帽子,钻入帽里一截了。母亲见状,使劲地喊小孩子的妈快来救救这孩子,小孩子的妈却一时好像没反应过来……”我们都被惊醒了,我从席子上一骨碌爬起来,看着母亲还在说梦话,声音就像外婆的声音,我心中不由得一阵寒噤。我连喊好几声“妈,妈,你怎么了?”又用手碰碰她的胳膊,终于弄醒了熟睡中的母亲。母亲醒来后,一五一十地跟我们道出梦中情景。我与妻子还有岳母都捏了一把冷汗,确定母亲没什么问题,这才又都继续躺下,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午饭后,我们盘腿坐在二楼空调房中歇息,谈心。没一会儿,母亲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来一张100元钱,执意要塞给她的上大一的孙子,已是19岁的小灵子。我,妻子,还有儿子,都竭力推挡谢绝。我说:“你今年生活费才2900元,加上老年津贴840元,总共才3700多元,平均每月生活费只有300元,哪有钱再给孙子花呢!”几番推拉之后,母亲听我这么一说,才勉强把钱撤回去了。
  
  我猛然觉得,昨夜母亲的梦,不正是映照着母亲时时对儿女对孙子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吗?
  
  一个清风送爽的早晨,我与妻子骑摩托把母亲送回了东河口老屋。一停下车,我们便马不停蹄地找到维修匠,把母亲的小彩电修好,安装个小锅,又把空调在室内滴水的毛病修好,再给母亲网购个老年手机,吃了中饭,我们又匆匆离去了。我们与母亲辞别的时候,母亲口里仍然在不住地说着挽留的话,她的眼眶都湿润了……
  
  一轮金黄的圆月悬挂于故乡的夜空中。今夜,母亲,我,妻子,还有儿子,都酣睡进入了梦乡,梦见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正在载歌载舞,欢歌着美好幸福的生活,咏唱着祖国的伟大复兴……
  
  注:高绪华,男,汉族,1968年生于安徽六安,1988年7月毕业于六安师范学校,1996年7月毕业于安徽教育学院外语系英语专业本科,现任中学英语一级教师,华夏博学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会员。爱好广泛,在诗词、散文、小说、楹联、格言、文学评论、翻译、新闻通讯、演讲、朗诵、摄影、书法、太极拳、声乐等方面均有涉猎,参与部分章节合译出版了美国长篇小说《天使,望故乡》一部,80余件文学作品、论文见诸报刊、图书、中国散文网、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中。
  
  
                           (散文编辑:江南风)
请点击左边分享,把文章分享到您的QQ空间或百度贴吧,让更多人阅读!
顶一下
(2)
100%
待提高
(0)
0%
------分隔线----------------------------
               
最新评论  共有个评论

查看所有评论

发表评论 点击查看所有评论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
优美散文
  • 遥远的母亲

    无疑,每个人都拥有一份珍贵的母爱,崇高而伟大,亲切而深沉;高贵抑或微小,富有抑或...

  • 又逢槐花飘香时

    又逢槐花飘香时 人间四月芳菲尽,四月的江南,初暖还寒,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已经不再...

  • 素年锦时,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光

    外婆已去世多年,但在与家人聊天时,我却总时时念起她。其实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未曾远...

  • 款款深情的交大文化之旅

    4月14日周日,恰逢岳父93岁寿诞。早在一个月前,儿女们就提议,这天大家陪父母去小女...

  • 怀念母亲

    陪母亲的日子 母亲去世已快三年了。 在这三年里,痛感失去母亲的孤独与无助。常常觉得...

  • 往昔事,过来人(散文)

    人生,就如同一叶扁舟,在年轮的律动中游弋。无论流向哪里,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是记忆...

本版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