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牵牛花
史 国 泽
在县城里生活的父亲,一心想在医疗一线大显身手曾三次竞争院长之职,都没能如愿。由于年龄的关系,在当了三年多的卫生局副局长的情况下退休回家了。离开了自己心爱的防病治病工作,父亲他每天都坐在自家的方厅中徘徊和叹息,刺鼻的烟草味伴着父亲的咳嗽声冲充着整个家庭,只一年多时间父亲的双鬓就陡增了一些白发,眼角的皱纹也随着脾气的越来越坏而增多。母亲曾小心地劝慰过,什么多读书少吸烟,什么散散步打打太极拳,最终都遭到父亲近乎歇斯底里般的斥责,“我都干三十多年临床了,副教授职称,脑子都成书厨了,现在需要的是创造,而不是文字”。而我们做子女的,也只能让他老人家去广场跟那些老头老太太一起扭一扭大秧歌,或出外旅游散散心等,最终也在父亲那“你们真的把我看成一个呆老头子了”的怒斥声中而停止了劝慰。家里在父亲退休一年的时间里少了很多的笑声,却增加了一些郁闷的气氛和彼此烦燥的情绪。 明媚的夏季即将来临,父亲在庭院中栽的牵牛花也于屋顶和围墙等处绽放了,那五彩缤纷的喇叭花在簇簇绿叶的衬托下相互微笑、相互交谈,煞有些生机和活力。父亲一洗脸上愁容,看着迎风的花朵眼中闪烁着深远而憧憬的光泽。 小小牵牛花 开在阴云下 不怕风吹和雨打 敢和玫瑰斗娇容 不避寒冷吹喇叭
小小牵牛花 长在树底下 不惧沙埋与石压 敢和大树比高下 积极上进用心爬
小小牵牛花 遍布在天涯 不畏电劈与雷吓 心自高洁品德佳 日日高歌迎朝霞 父亲拿着他刚写完的《小小牵牛花》诗当着我们每个人面都兴致勃勃地高声朗读一遍,看到父亲有孩子般的童真,我憋不住地好笑,心里说这也算是诗?小妹则尽显迎合之能事,搂着父亲的脖子说:“老爸您可真有文采,您要早写诗不当医生也就不用退休了,说不准中国也能获个诺贝尔文学奖呢”。父亲把我们每一个人都叫到客厅里来,说要宣布一个特大新闻,很长时间没见父亲这么高兴过,我们也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来聆听父亲的高论。父亲一下严肃起来说:“你们都听着,虽然我每月拿着国家开的退休金衣食不愁,但我感到我还年轻,作为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和有三十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我不能就这么去极乐世界!。我觉得我有能力有义务开个私人诊所,为老百姓治病防病,希望你们能支持我,你们的意见如何?”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片刻,机灵的小妹说出了她的看法:“我说老爸,您的技术是没的说,但打针您的眼神能跟得上吗?”,“我相信我的手把,没问题,不行咱找护士”。找护士?给人多钱人才肯干哪,来了还不得给人供起来,我心里嘟囔着。母亲又劝:“我说老头子,你都忙活大半辈子了,咱又不缺钱用,你就消停点不行吗!”,“我消停得着吗?不干点儿啥我的心里总像长草似的,你让我茶不思饭不想早早去见上帝吗?”显然父亲的心又快被燎燃烧焦了。我说:“爸,你说征求我们的意见,而我们的意见你也听不进去,那还是随你心愿吧!”,“看,还是我儿子理解我,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去卫生局办执照,再找几个人改房子。”接着父亲就踱着步哼了一支不知名而愉快的曲子走了出去。 房子按卫生局的要求给改得七零八散,幸好是老式的平房,要是楼房非得给拆塌不可,我们也被挤到厢房居住。一切准备就绪,诊所的牌子也挂出几天了,就等着病人上门了。但父亲没一点焦急的样子,还安慰我们说,没当局长前在医院里是一个有名的医生,有些老人儿要是听说他开门诊了,准会打破头来看病。一天下午,诊所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病人,一副农民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嘴唇干裂,眼窝发黑,看到屋里没有病人就诊,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目光。问:“这是史大夫的诊所吗?”父亲说我就是,那人颇有兴致地说:“几年前,我妈的病就是您给治好的,看到您我都不敢认了”。通过他的描述,父亲想起来五年前还在医院当医生时,有一个农村妇女因患胰腺炎去了四五家医院也没有诊断出来,最后还是父亲对症下药使病人花了很少的钱就治好了病。这人一劲儿夸父亲医术高明,庆幸自己找对地方了。父亲用听诊器给他听了听,又看了看他的喉咙,给他说了他的病情和怎样用药,这个病人脸上才露出了憨憨的笑,说父亲看得准,就是这病,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打了七八个吊瓶也没见好,因为钱不够了,经人介绍就找到这来了。父亲只给他点了一瓶药,他的高烧就退了,并说第二天还来,父亲也没收他的钱。我家后院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无儿无女孤居一室,并且在两月前已查出了肝癌,并且是晚期。由于经济上的拮据只住几天院就回家养病了,她疼得顶不住时,就成了我父亲的第二个病人。父亲也只能用药来延缓她病情的发展并尽可能减轻她的痛苦,她不能走时,父亲就与母亲一道去给她打止痛针,母亲还带去做好的饭菜,与居民委几个妇女一道照料她的起居和饮食。一天,老太太握着母亲的手,深陷的眼窝中积满了泪水,在邻居众多关切的目光中离开了人世,她对母亲说的最后的一句话是你家史大夫是个大好人,用药的钱这辈子还不上了,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他的大恩大德。 两个月后,家里的病人骤然多了起来,病房的三张床已经不够用了,门诊这屋的沙发上都坐满了打点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作为医生的小妹在上下班前后和休息时也跟着脚不离地的忙碌起来,母亲则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勤杂工,洗被单、拖地、为病人找这拿那,穿梭在几个屋子间。有时半夜也有病人敲门,早上天刚放亮就有病人等在门口,母亲怕坏人来家,不让父亲开门,父亲却说,病人这时候来一定是痛苦难当,医生的职业道德是绝不能拒病人于门外的,作为坏人也只能怕好人才对,有时我也陪病人打点滴至深夜方能睡觉。家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消毒水与酒精的混杂味,病人离开诊所的说笑声和新来病人的呻吟声,夹杂着婴儿的哭喊声成了我家每天的交响曲。看着身着白大褂的父亲那双奕奕神采的眼睛、母亲那笑殷殷的神情,小妹打针时的身影,我感到他们是快乐的。 院中牵牛花又怒放起来,母亲和父亲为开了一年的诊所结了帐,就诊五千四百余人次,平均每天十五人,结果没有挣到一分钱反而搭进去了壹仟多元。我和小妹都有些气不公,父亲却笑着解释说:赔的这些钱都是那些家庭比较困难的人欠的帐,人家没钱也不能不给人家看病,况且人家也不是不还,如果他们要是给的话咱们说不上还挣个仟捌佰呢!我和小妹心里都知道,这样的欠钱父亲是不会要的。母亲却高兴地问我们,壹仟元能买来你父亲的快乐吗?能买来一家人的快乐吗?你们要知道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快乐是最重要的。我理解母亲的话,只有给予和肯于付出的人才是最快乐的,父亲的快乐是我们全家人的快乐,可能也是更多人的快乐。 院中的牵牛花怒放着,它在艳阳高照的时候,总是羞羞地收起娇容,不与百花争艳,而当阴雨连绵或乌云遮日的时候,它却迎风吐艳、雨中盛装,在阴霾的苍穹下给人以美丽和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