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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碎片

散文
时间:2011-04-29 11:42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点击:
        

【导读】感谢流逝的时光,渐渐掩盖了一个少年模糊的背影。终于又有一天,我和校长,围坐在一起,为另一种重逢,频频举杯。

  1
  上个月,回到故乡,见了高中时的校长。二十年不见,所有的沧桑尽管在预料之中,却仍然令人唏嘘不已。
  校长老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是人到暮年,争取多活一天是一天了。其实,他才不过五十九岁,还不到正式退休的年龄。却因为患了喉癌,在三年前办了病退。他说,得了病后,仿佛有一扇神秘的门悄然打开,以前所有的心结哗啦一下全开了。术后,他恢复的不错。除了声音有些沙哑,看不出是得了绝症的人。当然,也绝不是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们频频举杯,为了这迟了太久的相聚。当然,他用的是红酒,喝了大半生的白酒在病后就自动戒了。间断二十年的对话,展开后却欲说还休。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跑分配时的一次路遇。当时,他问我,单位找好没有?我说没有。他说,要不回二中教书吧,就教语文。他当然知道我是学医的,他当然也知道我并不喜欢医学。当时,我已经被分配的事情折磨得几乎疯掉。喧嚣的尘世,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也有这个能力。这个时候,听到如此温暖的邀请,泪水一下子迷糊了双眼。然而,我还是转过脸去,说再等等吧。其实,我的拒绝,不过出于狭隘的自尊。这一等,就是二十年的分隔。
  他继续做他的校长,然后官运不错,一直做到教委主任。而我,在经历了种种煎熬后,申请去支援山区。勉强上了四年班后,因为对工作没有兴趣而辞职。然后开始流浪人生的路,就这样在曲曲弯弯中蹒跚而行。
  其实,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这感激,一直埋在心底,秘而不宣。
  高一时,他是我的语文老师,讲课很有激情。我的作文,总是由他在课堂上朗诵。那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年代,我们彼此欣赏,惺惺相惜。高二时,他升为校长,不再教课。而我,也进入了人生最为叛逆的时期。单纯的心似乎跟不上时代的变化,看不惯的事情逐日增多。除了愚蠢的冲动,再也找不到一种妥协,可以回归平静。
  不知不觉中,对他有了一些看法。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校长。郁积的怨气,总要找一个出口。当然也要找他,也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校长。
  
  2
  那时,男女生在校是不说话的,当然,这并没有校规强制执行,不过是那个年代约定俗成的风气。男女之间的交往仅限于眼神的交流,如果男女生搭上话,就有谈恋爱的嫌疑,麻烦自然就来了。
  而我,偏偏要去找这样的麻烦。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初中的一个好友,当时在县城师范读书。他在给我的一封信中,附了一份由某青年杂志发起的调查问卷。大意是了解一下青年人的思想动态,人生价值等问题。他要我帮他填上几百份,并且特意交待最好能有女生参与。
  第一个受邀的女生,就坐在我的后面,直觉告诉我,她不会拒绝。那年我十七岁,情窦初开。这个叫晓风的女孩,外表文静。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目光清澈透明。在一个课间,我把那份问卷传给她,同时给她的,还有一简单的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请回答。
  然后,就是等待,也有那么一点好奇,甚至可以说忐忑不安。她会回应吗?她该怎么回答?我们的答案会一致吗?两天后,她的答案来了。她把几页洁纸,悄悄地放在我的课桌上。看我的目光,有了几分娇羞。那娟秀的字体,整整齐齐地写了几页。在答案之外,也附有一个字条:我把问卷传给其他的女生看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呢?我简直想要跳起来,朝她大声说,就让大家都参加吧。可我却不能说,这本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是我们男女生之间的秘密,与老师无关,与学校无关。我当然没有跳起来,看了她的答案后,心却跳了起来。我们的想法,几乎不谋而合。她就是我的影子,或者说,我就是她的影子。所谓的心有灵犀,大概就是这样吧。
  后来的几年,她一直叫我哥哥。后来,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对她,我一直满怀愧疚,不能释怀。然而,这一切,并非因为爱情。因为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算不算爱情。从没有花前月下的缠绵,更没有山盟海誓的明确表达,甚至,没有一次温暖牵手
  后来,这次由我引起的调查问卷圆满结束,男女生之间的屏障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松动。然而,我们之间的秘密,也不可遏制地扩散开来。学校领导专门组织人员调查此事,一时闹的人心惶惶。带头的书记,高一时教过我们英语。他曾经因为糟糕的讲述,被调皮的我关在门外。现在,他终于可以假借一个堂皇的理由,试图让我离开校园
  然而,我错了吗?我们错了吗?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少年的心,由此生出一些悲壮。我拒不认错,书记恼羞成怒,局面一时陷于僵局。最后,还是校长从中调和,我认错后,此事不了了之。
  可是,当时,我并不感激校长。他已从亲密无间的老师演变成校长。年少轻狂的我,只认可那个充满激情与朝气的语文老师。眼前的校长,已经突然陌生。其实,我该理解他的,也应该感恩。他不想他欣赏学生将来与大学失之交臂,他爱才惜才,一生未变。
  
  3
  他变成了校长,不再是我的老师。尽管我知道,他仍然呵护着他曾经的得意门生,一如既往。但是,我绝不领情,在莫名的敌对情绪下,和他开始了对立。
  问卷风波之后,我们班出现了一个团体。后来,这个团体,被校方定性为“六兄妹”事件。但是,这次的发起人并不是我。那天我刚好回家,如果我在的话,应该会拒绝参与。等我知道后,已经被成为六兄妹中的一员。近段时间在网上吵得纷纷扬扬的被就业,被自杀等等,其实一点也不新鲜。这种阴差阳错的安排,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既然被参与,也就不好再拒绝。何况,这里面有晓风。六兄妹中有三男三女,男的有治学,我们公认的大哥,老成持重。还有腼腆憨厚的向东,寡言却内心炽烈。女的有喜欢写诗的琴韵,有些忧郁而又美丽的才女。最后就是经常沉默不语的淑芳了。
  其实,我们并没有举行什么庄重的仪式,也没有起草什么团体宣言之类的壮举。我们自认为不过是志同道合的一群,只希望学习中能够相互鼓励,共同达到理想的彼岸。现在想起来有些好笑,甚至相当幼稚。但那时的我们,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也曾渴望能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从不愿按照预想的方向运行。严酷打压和流言蜚语都没有对我们造成伤害。最终给我们伤害的,却来自内部。
  爱如春草,即使在严寒中,也会悄然萌生。平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来自淑芳。那是一封用火柴棍蘸着墨水写成的情书,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少女的心事。她说,她是在宿舍,在别人酣睡的时候,一时找不到笔,用点燃蜡烛的火柴,点燃了满腔的情怀。她说,她用颤抖的手写就的文字,是她最真实的表达,希望我能接受她是爱。
  的确,我毫不怀疑她的爱。可我只能对她说不。即使没有晓风,我也只能说不。十七岁的少年当然有了青春的萌动,但要真的选择,或许,我只能选择晓风。那份情书,我认真看了,并且一直保存。至今,它仍然藏在尘封的日记,并没有随着岁月淹没。当然,它也没有点燃一段爱情。对淑芳,我唯有感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激。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至少,不能亵渎那份纯真。
  后来,只见过一次淑芳。那是在毕业十几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们偶然相遇。当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沧桑过后,依稀剩下的,只有同窗的那份情谊。那天,我们都喝高了,她走到我面前,端起酒杯。对我,也是对着大家说,原以为今生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和曾经的梦中情人共饮一杯。
  大家哄笑一团。我们在哄笑中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却并没有羞红了脸。感谢流逝的时光那些曾经闪光的碎片,在岁月的长河里,已经不知流落在何方。酒席散后,大家纷纷作别。我们没有留下电话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鸟已经飞过。这样的相遇,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4
  拒绝淑芳时,我提到了一个人。我只是对她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她追问是谁,我犹豫了很久,说出了晓风的名字。
  很多年来,我几乎不曾提起过晓风。这个名字,成为心中的一个结,每每想起,都要隐隐作痛。毫无疑问,我们是爱过的。但是,这种爱过于朦胧,甚至,没有一次机会,在明媚的阳光下尽情绽放。
  当然,也有过些许的温暖,些许心灵的颤抖。这种青涩的爱悄然开花,并非因为水到渠成,更多的,则是缘于外因的推动。淑芳的情书,以及她的追问,终于使我和晓风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至今,我仍然无意去追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局者迷,永远是不变的定律。满城风雨并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是在一个不合适的年代坦露了少年应有的情怀
  平心而论,我是喜欢晓风的,但这种喜欢,最好埋在心底。我们都还太小,还不曾认真想过去遭遇一场爱情。况且,我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考大学才是我们的现实目的。
  这个娇柔的女孩,从此却站在了风头浪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高中生是绝对不敢公开恋情的。一旦公开,就意味着身败名裂,所有恶毒的语言以及料想不到的惩罚会接着纷沓而来。
  学校开始找我们分别谈话,班主任也对我们痛心疾首地批评。其实,我们又做了什么呢?我们不过是有些懵懂的情怀闪现而已,我们还从没有给彼此一个明确的爱的表白。我们的精力仍然放在学业上,我们的成绩仍然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已经放下了所谓的恋爱。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的事情,被大家添油加醋地传播着,其精彩程度令人咋舌。一时,我和晓风成了全校瞩目的明星。多年后,我才知道,我们在不经意间成了大家的挡箭牌,其实,大家的地下恋情遍地燃烧,早成燎原之势。
  其实,单纯的只是我们,并不包括大家在内。
  我和晓风,仍然在既有的生活中平静前行。所谓的爱情,并没有吹皱一池春水。爱的涟漪,在一刹那闪动后,继续归于平静。
  我们很少交谈,有限的交往也仅限于传了那么几张字条。高二时,终于有了最后一次,我说,我们把那件事情暂且放下吧。我们之间,甚至羞于涉及感情。是啊,单调而又紧张的高中生活中,学习永远是唯一的主旋律。对于这点,我们并不糊涂。
  在课后,我继续打我的篮球,在奔跑和抢夺中释放青春的能量。这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光,没心没肺的我甚至没有过多关注晓风的变化。
  后来,我在她的眸子里读到了忧伤。这忧伤,一直伴随着她。在经历了三次高考后,她到了一所师院。在她读大学期间,我们终于把那份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爱匆匆结束。
  后来,我常常自责。如果不是那份问卷,如果没有我的邀请,我和她,究竟会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她的生活,应该少去许多风雨。她的眸子,应该一直清澈透明。她不应该经历三次高考,在重复的纠缠中抛洒年青的时光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
  后来,这个一直叫我哥哥的女孩,总在遥远的时光碎片上舞动。她对我的爱,热烈而又持久。分手时,她对我说,哥哥,离开我,你要错过一生幸福。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在偏僻的山区,孑然一身。悲观的内心,映射一个绝望的未来,我实在不想,给任何一个人一个希望
  她一直很优秀,外表纤弱而意志坚定。她走过的路,开始比我曲折随后则是坦途。她始终是我一个心结,郁积于胸。
  其实,我们并没有错过花开,那过早萌发的恋情注定要提前枯萎。
  
  5
  轰动一时的六兄妹,并没有造就多少轰动的故事
  在口水的漩涡中,我们一个个快速成长。收获的季节或早或晚,最终,我们都以自己的努力,走出了和父辈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治学后来读的工商管理,向东读了农学。淑芳虽复习无果,却收获了美满婚姻。要说引起轰动的,却是那个喜欢写诗的琴韵。
  谁也不会想到,清高的琴韵,会和山药蛋,走在了一起。故事发生时,已是高三。山药蛋当然只是一个绰号,他是我的邻座。
  我们那时都有绰号,女生叫我汤姆,因为我长了一个夸张的大鼻子,和初中英语课本中的一个插图神似。她们私下叫了我三年,却把我蒙在鼓里。男生叫我蹦蹦,是因为我总是蹦来蹦去,没有一点稳重样。但在球场,我又成了拼命三郎,总是摆出凶狠的架势。
  山药蛋是复习生。他的绰号来历不明,这里不做注解。我们也叫他小D,应该与鲁迅先生有那么一点关联。山药蛋和琴韵走到了一起,让人想不明白。一个是从雨巷走出的丁香花,一个却是轻浮的山药蛋子。然而,在人间,总有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孽情,挑战着公众的神经。
  那年春天,就在即将毕业的时候,琴韵和山药蛋私奔了。他们石破天惊的举动,犹如一声惊雷,在平静的校园炸响。
  可是,一个月后,他们回来了。琴韵试图恢复学籍,参加高考。任她怎样的哭泣,诉说着后悔,学校最终也没有给她机会。后来,她和山药蛋奉子成婚,早早结束了少女时代。再后来,他们结婚五年后,山药蛋和另外的一个女人再次上演了一场私奔的闹剧,同样轰动了寂静的小镇。
  琴韵仍然留在小镇生活,对于山药蛋的始乱终弃,她无话可说。自此,山药蛋也不知所终。他在别处,无论有怎样精彩的人生,都不再与我们有关。这一切纷纷扰扰过后,留下的,不过是一生叹息。
  六年后,我回老家,听母亲说有人找过我。听了母亲的描述,我猜一定是她。除了琴韵,再不会有人,有如此疯狂的念想。
  那年,琴韵踏着泥泞,凭着遥远的记忆,找到了我的家。她向母亲要了我的地址,然后,跋山涉水要来找我。那天,我刚好游荡在故乡的县城,与琴韵不期而遇。
  那是个春天故乡的小城正下着绵绵细雨那些伤感的雨点,纷乱得没有一点头绪。我踯躅的故乡的街头,希望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故乡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样,喧闹的街头,熙攘的人群,与我,似乎远隔千里。
  其实,我已经不属于故乡。所谓故乡,已经变成了一个符号。我和故乡,只是在遥远的时光曾经亲密地连成一体。现在,我不过是故乡的异客,故乡和我,已是相看两陌生。
  那个少年不会翩翩归来,等待我的也永远不会是静止的场景。那天,我游荡在故乡的街头,排遣愁怀。我的人生,也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需要立即做出抉择。继续上班,在那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岗位上等死,或者,抛却一切,重新去追逐未知的梦想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长?到底有多少的时间,在为所谓的梦想而活?
  
  6
  高二那年暑假,我没有参加学校的补习班。我躲在外婆家的小学,一个人修炼。小姨是学校老师,她有一间宿舍,这时成了我单独的空间。十七岁的我,暂时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
  暑假的校园,当然很安静。相伴的只有一个老师,他有残疾,终生没有成家。他以校为家,孤独地过了许多年。
  他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这是他的花园,也是学校的花园。在暑假,这个花园,变成了我俩的花园。
  那时,我开始知道了许多花的名字。这些花,是人工培育的用来观赏的花。以前,我只知道田野有遍地的野花,它们寂寞地开放,并不希望有人来欣赏。桃树有粉红色的花,它们热闹地开放,是为了收获果实。油菜有金黄的花,它们是春天田野的霸主,武断地改变了原野的颜色。
  每天,我帮他给花儿浇水,享受着每一朵花儿的芬芳。我们交谈不多,那时,我其实是一个孤僻的少年。他有很多藏书,随便我挑着看。我们分别在不同的房间看书,看累了才会走出屋子。
  屋里其实很热,但我却喜欢躲在里面。关上门,就是一个人世界。有那么一点寂寞,却不怎么难耐,倒是有几分喜欢。后来,我常常想,一个人一生,总该有那么封闭的一段时间,由着自己去思索。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将要去何方?
  想累了,也要走出屋子。最喜欢黄昏,一老一少默坐在花园里。这时,晚霞弥漫了天空,呼吸里有花儿的清香。少年的眼里,常常无端蓄满泪水。因为,没有谁可以将这美景暂留,即将到来的黑暗,很快会吞噬一切。
  在黑暗里,分不清哪里是栀子花,哪里是月季花;也分不清哪里是鸡冠花,哪里是我最喜欢的粉豆花。这些花儿,在黑暗中静默,肆意散发着芬芳。它们其实并不是为了我们而存在。
  那个暑假,我在沉默中渐渐长大。我知道即将到来的高三和高考,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7
  那天,在故乡的小城,我和琴韵不期而遇。
  很久以来,我一直喜欢细雨中行走。喜欢让雨水慢慢淋湿了头发,然后和隐约的泪水混在一起。那天,我走在雨中,打量着陌生的故乡那些花花绿绿撑起的雨伞下,躲藏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
  那天,在十字街头,伞下突然跳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我们几乎同时站定,凝视片刻后,她的伞,已经举过我的头顶。我接过那把紫色的小伞,用它撑起了一片天空。多年后,我和她,在故乡的街头重逢。这个她,却不是晓风。
  伞下的世界,是我和她的世界。我们的手,自然地挽在了一起。其实,我们从不曾牵过手。那天,即使不是她,即使遇见随便一个熟人,我也会这样。我们牵手,只不过想在细雨中行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在学校,我们之间接触最少。琴韵喜欢独来独往,她的优雅体现在她的文章。她是我二姨的学生,居住在与二姨相邻的村庄。我去二姨家,就经过她的门前。
  高二那年,曾去过她的家,借过一本《艾青诗选》,抄录一遍后随即奉还。那时,我有晓风,有了晕晕乎乎的初恋。我和她,不可能有故事发生。
  可是,那天,在故乡的雨中,我却和她牵手,想走到世界的尽头。
  如果那年,我接受了校长的安排,回小镇教书。我和她,应该早就重逢。我的母校,坐落在一个寂寞的小镇。而她,一直就在小镇生活。那年,我不回小镇,其实只是为了自尊。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落魄的样子。
  人生美好时光,在小镇定格了三年。因为那时,也曾有万丈雄心,期望能有一天,衣锦还乡。
  那天,我和她牵手,走在故乡潮湿的街头。我们久久不语,甚至是一句单纯的问候。
  我想到了晓风,这时的她,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我们早已远离了彼此的目光,从不曾牵手却明确分手,这个世界,一直充满着悖论。
  琴韵在我面前,从不提晓风。也许,她知道这是我的心结。也许,她只是不想涉及这样的话题。
  有时,真希望能有一双魔手,让时光在某个瞬间停留。
  
  8
  我沉迷在遥远的时光记忆的碎片杂乱斑驳,渐渐迷离了双眼。曾经,有一把火,在眼前跳动。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把治学叫做一把火。高三那年的春晚,有一个台湾歌星的名字,一下子传遍了大陆。他的两首歌,被我们反复传唱。
  我喜欢的是《故乡的云》,那时,还从没有离开故乡,却仿佛感觉已经离开故乡多年。那时,我就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游子。治学喜欢的却是《一把火》。他常常夸张地扭动屁股,激情地演唱着他的一把火。我们的青春时光,物质上虽然非常贫穷,但从不缺乏理想的光芒。
  其实,我们都不缺乏那一把火,那把青春的烈火曾经熊熊地燃烧,给年青的心,刻上了深深的印记。
  我们苦中作乐,在繁忙的备战中,等待命运的改变。流火的七月,我们的七月,是黑色的七月。考完那天,我和晓风去了书店。我们不谈考试的话题,只为了片刻的轻松。那重要的时刻已经成为历史,而生活也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她为我买了一套《静静的顿河》,在等待录取的日子里,我靠这些书打发时光。那个暑假,是一生中最无趣的假期。在茫然无措在的等待中,我的头发却飞快地增长。我对自己说,如果落榜,定将蓄发明志,好男儿须经得起风霜。
  最后,那份姗姗来迟的通知书将我牵出了故乡。调剂的录取,充其量是一场拉郎配的游戏。其中的苦涩,只有自己心中明白。在人们的羡慕中,我开始离开故乡,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
  晓风落榜了,她选择了复读。毕业了,我们已经没有机会见面。在封闭的农村,我们不得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然而,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升学的失意,浓浓的离愁,交织在一起,让年青的心,不堪重负。
  她一定比我痛苦,但她从来不说。后来,在给我的信中,她反而安慰我,要我面对新的生活。我的所谓大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残酷的折磨。理智与情感向来就是一对矛盾,我不可能对着冰冷的解剖台上的尸体,做我的文学梦。
  曾经,在给我的信中,她也有闪烁的爱的表白,希望能有那么一天,生生死死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然而,现实距离,已经使我们渐行渐远。我们都觉察到了这点,却无力挽回。
  如果,在年少的时候,勉强让一份朦胧的感情过早透明,那么,收获的绝不是简单的喜悦。那份感情,既无处承载,又无法放下。
  其实,那个年纪,无论承诺过什么,都很难负起那份责任。有时,看似有理的辩驳,只是为了逃避一句承诺
  
  9
  我承认自己,一直在逃避承诺。当然,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这种懦弱,推脱给所谓的理想
  高二的那年暑假,我躲在小姨的学校,远离了那个热闹的团体。当然,也远离了晓风。
  在教室里,她的座位一直就在我的后面。我的一言一行,逃脱不了她的眼睛。于是,就有无端的惶恐,生怕做错了什么,让她的眼睛蒙羞。这时,我不再是那个活泼单纯的少年,她的目光,一度束缚了我的手脚。
  其实,我只想,无拘无束地活着,自由而又随意。我并不想把一切明明白白地呈现在她的面前,无遮无拦。
  于是,我需要一些躲闪。于是,我开始躲在那个小学校,那里,有属于我的静默。我喜欢听蝉儿在酷暑中不绝地鸣唱,也喜欢蝴蝶在花丛中不停地追逐。我更喜欢观赏暴雨来临之前漫天飞舞的蜻蜓,想弄明白它们为什么在狂风中如此疯狂。这些看似单薄的生命,为什么要用那脆弱翅膀,去搏击那肆虐的狂风?
  当然,我也喜欢在暴雨中奔跑,在泥泞中让雨水将自己淋个通透。那种酣畅的感觉,无法言传。
  我在躲闪中突然长大。开学后,就是高三。我主动要求调换了座位,挪到了最后一排。坐在后面的感觉真好啊!多少年来,因为个子小,因为学习好,可爱的老师,从不把我的座位排在后面。难道他们不知道?坐在后面,才有更妙的滋味!
  可以公开逃课了,当然不一定要逃出教室。遇到不喜欢老师,要么昏睡,要么看自己喜欢小说。不用担心某些老师飞溅的唾沫在面前飞舞,也不用担心酣睡时被老师的粉笔准确地砸到头上。
  教室不大,学生不少,我们文科班正好一百零八人。那个有些破败的教室,就是我们的水泊梁山。由于过于拥挤,老师基本不会走到教室后面。再说,后面坐的,基本都是些所谓的坏孩子,根本不是重点培育的对象,似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然而,就在后面,我找到了自由。也许,我真的是需要找到一个地方,躲开某些关注。唯有如此,才能发现真的自我。在后面,我的成绩并没有下滑,上学期结束,我毫无争议地跃到了第一的位置。
  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在后面,我可以自由地支配时间。会了的课可以不听,不需要顾忌老师殷切的目光;困了可以随时打瞌睡,保证了合理的休息。至于学烦了,可以看闲书,即使在备考最紧张的日子,还把《红楼梦》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晓风则不同,我们在高三,颠倒了一下位置。整个高三,我们基本没有交流。后来,我也常想,是不是因为这种颠倒,让她也有了压力。尽管她一直保持在前三名内,却在最后的时刻,因为某种担心而发挥失常。
  该来的结果终于来了。这是最好的青春,这是最好的年华,同时,也是最坏的日子。因为,我们收获的,是最坏的结果。
  后来,我把这一切归结为命运
  
  10
  我常常把每一个人,看成一个个线条。所谓的爱情,也逃不脱这些线条的交叉组合。我和晓风,是两条平行线。曾经距离很近很近,就是无法重叠。然后,渐行渐远,消失在彼此的视野。
  很多年了,已经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如今的她,在什么地方生活?做着什么样的工作?茫茫人海,世事变迁,她早已离开了当初那个城市。这个旋转的世界,早把原来熟悉的一群,抛离得七零八落。
  上帝用他那双神奇的手,将我们这些平凡的棋子,在大地上,按照他的逻辑随意地做着安排。他从来不需要,考虑我们的感受。
  曾经,她是我的晓风,我是她的哥哥。我们曾在那个小镇,惹出了满城风雨。而今,她不知我,我不知她,虽处于同一个星球,却再也找不到彼此的坐标。
  有时,她会无端出现在梦里。她跑我追,她娇小的背影很清晰。她的长发飘飘,遮住了美丽的面庞。她跑我追,她的步履轻盈,仿佛舞蹈中的仙女,渐渐在眼前模糊。在梦里,我的晓风,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后来,当然也见过真实的晓风。在她上大学时,曾去过一次她的宿舍,并且,接受了她全部室友的检阅。那时,我们已经面临最后的分手。她对她的室友介绍说,这是哥哥。她的语气沉稳而平静。那时,我们已经明白,我们的初恋,只不过是一朵无果的花。
  在师院的操场上,我们一起看了第一场电影,当然也是最后的一次。电影里的爱情是别人的爱情,我们的爱情始终隐藏在无边的夜幕中。
  很多年后,分手时她说的那句话,一直敲打我的心:哥哥,离开我,你要错过一生幸福
  多年来,盲目的理想将我牵引,我在不停地追逐中一次次迷失了方向。多年来,我不停地奔走,寻找所谓的幸福。我的幸福,一直在远方,躲在我所不能到达的地方。
  今天,当我敲打这些文字,那个熟悉的名字一次次在眼前跳动。那个晓风,十七岁的晓风,穿过长长的岁月,再次向我走来。
  她的目光,依然清澈如水,她的面庞,看不出岁月沧桑。她带着少女特有的气息,清新而又柔和。她浅浅地笑着,对我说,哥哥,让我们一起走进幸福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她,今生,再也没有机会重逢。
  向我走来的,再也不会是晓风。
  
  11
  那天,在故乡的街头,在如烟的雨中,和我邂逅的,并不是晓风。伞下的两个人,因为某种机缘,一起走进了故乡风景
  我和琴韵,在雨中牵手,想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两人,一条是直线,另一条却是抛物线。究其一生,只有两次机会相遇。起点在高中,在不谙世事的青葱岁月,有了第一次的交叉;落点是故乡的小城,在沧桑过后的落寞时分。
  那天,我们并没有走到世界的尽头。故乡的小城很小,它的街道装不下我们的步伐。我们在雨中牵手,无视他人的眼光。多年过后,我们即使不躲在伞下的世界,也无须担心人们的指指点点。
  天黑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到了旅馆。有诗人说,黑夜爱情的白天。然而,我们之间,却没有爱情
  其实,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当我们撕下层层伪装,当我们相拥入怀,当我们最终纠缠在一起,我哭了。为我的身体,背叛了多年的情感,为那飞逝的破碎的时光。我哭了,我知道自己,今生,再也不能回到当初那个纯真少年
  那晚,没有清朗的月光。那晚,天空一直下着细雨。那晚,有花开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知道,那是丁香在散发着芬芳。
  那晚,我们阅读了彼此的身体。原来,我们的身体,有时并不接受精神的制约。本能的释放,也会冲垮情感的底线,将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突然间弄个明白。
  那晚,我理解了琴韵,理解了她当初的疯狂。原来,我们青春的身体,也会说话。它们的语言简单明了,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不可抗拒。
  那晚,我一下子变成了哲人,明白了我和晓风的错过,或许,就缘于我们之间,一直是玉洁冰清。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圣洁,筑成了一条防线,坚不可摧。最终,决然阻断了朦胧的初恋。或许,我和晓风,真的并不存在爱情
  当黑夜过去,是又一个白天。当黎明到来,我和琴韵分手。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未来。这一夜的暧昧,我们不过是在最为脆弱的时候,掠夺了彼此的温暖
  从此,她仍是她,我仍是我。那一条抛物线已经决然落下,交叉后,将各自走向远方。
  不久,我毅然辞职,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单位。那天,开始有明媚的阳光
  那天,我坐在远去的列车上,思绪飞扬。窗前闪过的是春天的原野,麦田碧绿,油菜花金黄。
  这是希望田野,辽远无边。这是充满生机的田野曾经梦想,又一次插上了的翅膀
  
  12
  我的思绪在飞,超越了时空。
  我在飞。高高的云端上面,是蔚蓝的天空。我喜欢这样的天空,纯净透明。虽然那种颜色,单调得令人忧愁。
  飞累了,就躺在云间。洁白的云朵,是风的玩具。无形的风,造就有形的云朵。躺在云间,其实,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如果顽皮的风,拉开云的距离,势必会从高空坠落,跌个粉碎。因为真实的自己,从来不曾生出翅膀
  当然,这不过是思绪在飞。
  但是,曾经的小小少年,却喜欢冒险。
  第一次坠落,是在小学五年级。那时的梦想,还没有插上翅膀。那天,约了一群孩子,要对他们做飞行表演。
  找了村中最高的一棵桑葚树,然后,在孩子们迷惑的注视下,飞身而上。我的腋下,还夹着一把伞。他们不知道,这把布伞,就是我的翅膀
  站在高高的树梢,那就是我的云端。记得也是个晴天,树梢上有微风吹过。我站在晃动的枝头,费力地撑开雨伞。然后,紧握伞柄,看了看地面的人群,飞身跃下。
  我在飞,我的双耳有呼呼的风声。下坠的快感还刚刚开始,我的翅膀已经出现问题。那把布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降落伞。它那脆弱的伞骨,根本承载不了我的体重。伞布突然翻转过去,这种翻转,加快了我的下坠。在孩子们的惊呼中,我跌进了时光的黑洞。
  人生第一次,我从我的云端,跌入了黑暗。跌落的伤痛,并没有补偿给我一双翅膀。失败的阴影,从此却在心灵深处悄悄驻足。
  然而,我并没有就此放弃我的云端。我的云端,一直有着挥之不去的诱惑。伤痛过后,我继续编织着新的云端。我用桑葚树的枝条,编织成一个小床。这种柔软的枝条,正适合编织一些浪漫
  我躺在那张小床,伸手就可摘到紫红的桑葚。有一种酸甜,沁入少年的心扉。那张小床,是我新的云端。玩累了,我会在那张小床,沉沉睡去。在少年的梦中,我仍然在飞,我的身边,漂浮着顽皮的祥云。
  沉醉在梦里,我不愿醒来。我躲在我的云端,做着飞翔的梦。梦中的世界,空幻而迷离。醒来的世界,则有淡淡的哀愁。
  在梦里,我拥有一双有力的翅膀。我的翅膀,拍打着洁白的云朵。这些无辜的云朵,在被激怒时,也会蜂拥而来,将我的翅膀,紧紧缠绕。于是,在惊恐中,再一次,我从云端坠落。
  当重重的跌到坚实的土地,我终于停止了飞翔的动作。这次坠落,后果很严重。身体的伤痕还没有痊愈,恼怒的父亲已经砍到了那棵桑葚树。这棵倒霉的大树,因为我的缘故,停止了生长。它本来可以自由地颐养天年,却因为一个孩子的飞翔创意,变成了小学的课桌。
  父亲愤怒的斧子,砍倒了我的大树。我那浪漫的小床,随之轰然落地。然而,少年的心,却无所畏惧。
  
  13
  总有新的云端,在前方闪现。
  高一时,我和我的语文老师,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种师生情谊。多年的迷茫与怀疑,在一刹那间,豁然开朗。
  原来,在这个世界,也有人欣赏我的奇思妙想。原来,我并不是一个处处惹是生非的坏孩子,我的存在,别有一番风景。原来,我也很在意老师欣赏目光
  初中三年,我好像一个皮球,不停地被一个学校踢到另一个学校。严格的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用一些老师的话说,我的好成绩,不过是我的一块遮羞布。如果去掉这块布,在哪个学校,我都可以被开除一万次。
  其实,我并没有做过多少实质上的错事。我不过是有一些在他们看来疯狂的念头,正是这些念头,不止一次,让他们难堪。
  我不喜欢支支吾吾的解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圣人的话,他们并没有去听。于是,我和他们,开起了玩笑。
  我会在肃穆的课堂,突然放飞一只麻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比他们讲的课还要生动。我会在教室的门头,放上一包碎碎的纸片,当老师推门而入时,那些纸片,便如天女散花般飘落在老师的头顶。然后,在老师目瞪口呆的惊诧中,竭斯底里地爆笑。
  那时,我热衷于诸如此类的游戏,乐此不疲。于是,开除和转学成了家常便饭。一度,我很享受转学的乐趣。新鲜的环境,全新的老师,都会给我带来无穷的遐想。一直渴望,能有一种全新的关系,让我的校园生活,绚烂多彩。
  终于有一天,我和我的语文老师,建立了亲密的关系。这种融洽的合作,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师生之间,原来,也可以存在着心灵的撞击。这种亲密的和谐,是另一种云端。
  我开始以新的视角,站在和谐的云端。少年的心,充满快乐和感激。我以为这种幸福,会地久天长。却不料仅仅过了一年,当语文老师变成了校长,这种幸福,嘎然而止。又一次,我从云端坠落,悄无声息。
  多年后,我才明白,校长的符号并没有破坏这种和谐,而是少年眼睛蒙上了尘土。校长始终就是那个语文老师,身份的转换,并没有内涵的变化。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他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其实,这次的坠落,不过缘于少年敏感的脆弱。这种脆弱,直接导致我和他,我的语文老师,有了长久的分隔。
  感谢流逝的时光,渐渐掩盖了一个少年模糊的背影。终于又有一天,我和校长,围坐在一起,为另一种重逢,频频举杯。
  记忆的碎片,在酒水中翻腾。这透明的液体,透明了彼此的胸怀。多少的往事,都开始付诸于笑谈。当无情的时光,染白了他的白发。当我在时光的碎片上,跌跌撞撞地步入中年。故乡与我,再次融为一体。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属于故乡
  
  2010-1-17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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