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五四年”仲夏,天灾不知不觉降临。十多天里,暴风骤雨夜以继日,滔滔浊浪象猛曽扑腾而来,危如累卵的泥土堤一夜间哗啦溃决,水陆洲还原成一片汪洋。洪水泛滥“血吸虫”就为虎作伥,灾民浸泡数日后,有的肚大腿肿气喘吁吁,有的面黄肌瘦风不吹人自倒,病情日甚一日。那个时候,农民懦弱无能力,用芦根煎水解燃眉之急,迷信人就点香烧纸祈求圣灵保佑,那种状况是苦不堪言。每到夜晚,村落里四处一片漆黑,稀星残月挂枝头,风萧萧乌鸦凄厉,正是“万户萧疏鬼唱歌”,毛骨悚然惶惶不可终日。 洪水无情人有情。危急关头,政府派来了医疗队,卫生所农户家设救治点,中西药双管齐下,白衣天使成了百姓的救世主。与此同时,防疫人员布下天罗地网,湖滩沟港边灭“虰螺”,遍洒石灰药剂,焚烧野草清除残碴,纸船明烛送“瘟神”。政府心系灾民情系灾区,力所能及就千方百计,而且不遗余力,众心合一度难关,与命运抗争。 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紧接着“三年困难”接踵而至,饥饿在威胁农民的生存。在这节骨眼上,人民公社发挥了大集体的优势,大食堂应运而生,定点定量供应小钵饭,红薯芋头蚕豆等杂粮作补充,维持着半饱半饿的现状。然而,大食堂是应急之策,没有解决根本,坚持一段时间就“大锅煮清水”,维持不下就一哄而散,而且一去不复返。农民回归到了从前的状况,面朝黄土背朝天,重复着原始而低级的动作。那一年,干旱持续不见雨,病虫害也肆无忌惮,农夫求天不灵呼地不应,禾苗枯死农田荒废颗粒无收。有的人家围拢来十几张嘴,杂粮野菜有上餐无下顿,无奈之下就乞讨为生,寄人篱下。这是“三年苦日子”,自然灾害作恶,农民衣不蔽身食不果腹,听天由命度日如年。 人要是命背,厄运时常来纠缠,自然灾害刚过去,“文革”就脚步匆匆。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波及到僻壤的乡村,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清算后就来声讨,花样百出。贫下中农听命政府,晒谷场上搭个土台,批斗“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轰轰烈烈闹得地覆天翻。一个回乡青年,“串联”经历风雨见了世面,正是显身手的时候,组织群众唱“语录歌”跳“忠字舞”,演了《红灯记》又来《沙家滨》,追新潮赶时髦斗志不衰。这是莫可言状的“十年”,农民是受害者,饿着肚子“闹革命”,田里长草不见苗,这等现状十分尴尬,怨气声声,盼着自主的开心日子。 多事之秋的年代,不可改变的命运,有天意也有人为,百姓付出了伤痕累累的代价。水乡人吃一堑长一智,吸引前事的教训,学大寨跟着感觉走,去改天换地。一双肩膀一双手,根治为害多年的旧沟老塘,田地平整成棋盘,灌溉渠抗大旱排大涝,电灯带来了光明。几年后,田野上油菜花金灿灿,麦苗绿油油,稻穗沉甸甸压弯腰,棉絮白茫茫一片,风生水起丰收在望。水陆洲有一条十里长河,每到傍晚,两岸灯火通明鸡鸣犬吠,河面星月随波荡漾,荷花随风摇曳,小船儿荡来荡去渔歌唱晚,天然自然溶为一体,生气盎然。 水陆洲是个移民洲,年代虽不久远,可风俗风格独特。农历“小年”到就忙着办年货,杀鸡鸭做年糕,大门窗户旁上贴春联,粮仓有五谷丰登,猪鸡鸭圈也挂个六畜兴旺。大年“三十”,神龛上早早燃起香火,摆上饭菜烟酒茶,然后是子孙们三跪九拜,寄托后人的牵念。有户人家“团年饭”可讲究,兄弟姐妹要聚齐,两张门片拼个大方桌摆在堂屋中央,魚肉鸡鸭大盆大碗,新鲜青菜必不可少,表示旧年清明新年清亮。席间,鞭炮声中举起自家酿的米酒,男主人从大到小依次干杯,女主人就忙着给敬菜,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从半夜延续到曙光初升时,同堂同庆合家欢喜。 过去年代,有许多旧俗。除夕夜“守岁”,全家大小围坐一团,大人说过去了的开心事,小孩一个劲地叫喊要压岁钱,清炖猪头猪手当夜宵,大树蔸烧得噼噼叭叭在助兴。有个女人家爱玩小动作,除夕夜悄悄地大门上挂捆干柴,初一开门象征有财喜进门,是个好兆头。农家想的是丰衣足食,盼的是岁岁平安,一个赤裸裸的企图,现实又真实。 新年到了,“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姨娘”,男人提的纸包有“恭贺新年”的红纸条,女人穿红着绿㨓儿带女,一家大小跟“长辈”拜年,沿袭浓厚的亲情礼数。正月初,左右邻居相互登门祝贺,进门打个拱手说声“恭喜”,东家进西家去脚步为亲,维系着纯朴的亲近亲切。到了初七八,龙灯花鼓开始登场,一路灯火一支队伍,大锣大鼓在前开路,“三花”“妹子”跟随其后,家家户户用鞭炮接进送去,村庄里洋溢着欢乐喜悦。正月十五闹“元霄”,有地花鼓有戏班子,还有花灯花龙,乡亲们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度良宵。 这里的老人也特别,文化底蕴丰厚,风度不减当年。有个老头,曾经在旧学堂当过先生,记忆中就是他年他日的春秋事,一根旱烟棒不离嘴,摇头晃脑自在似神仙。他精神好也热心,逢婚嫁大寿都去捧场,当指客司帮着应酬,间或做司仪主持场面,袋里揣着一份“人情”。“端午”“中秋”邀上老朋友老乡亲,大树下对月吟诗,兴奋起来还手舞足蹈,引来掌声笑不断。这种聚会年年有,就地为主简便朴实,几碟小吃几杯小酒以示招待,悠悠然乐不可支,忙个不亦乐乎。 有一户以理发为业的人家,当时当地是独一无二。手艺人讲究气派,屋前一个工作坪,屋后一个露天餐厅,经常有客自远方来,陌生的落难人也当座上宾,好客又仁义。家业有了基础,就正儿八经来改变形象,篱笆墙改成砖墙,茅草屋顶加盖红瓦,房前屋后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平时,提着手艺箱进万家,结交的都是农家好友,遇上哪家有困难就解囊相助,义气为先。他常说,邻里间藤扯藤根连根,篱笆扎得牢关系处得好,有彼此要不分彼此,支持帮助都应该,以情换情以心换心……水陆洲象个大庄园,一个不分姓氏的大家族,同一个肤色同一个装束,同一种腔调同一种个性,都是种田人的模样。这些人慷慨四海,在乎邻里缘,在意乡里情,有愽大的情怀,坦荡的气度,黑土地那么憨厚。 这是水陆洲的记忆,篱笆牵扯出的故事。岁月沧桑往事如歌,一代一辈子民在这里繁衍,驻守着这方黑土地。水乡儿女多情也执着,保留那份风度那种气质,与水为伴以土为安,在解读水陆洲的过去,品味不同年代辛酸喜乐的历史,然后去传说去传唱,传递给下一代晚一辈……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