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怀
一
湛蓝的天空，挂着几缕洁白的云彩。风轻轻的吹着，撩起了那浑身新装的柳垂下的丝绦。草地上的野花色彩纷呈，花枝招展，引来为数不多嗡嗡作响的蜜蜂，有时蝴蝶也驻足在上面。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路上来人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与那远处清脆的鸟鸣显得有几分不搭。亭台下，谁家女子一袭洁白素衣，面如桃花般，凝眸远望。似在寻觅繁华旧梦，又或似在酝酿俊逸风流的诗篇。时而欣喜，时而忧郁，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呆若木雕。如诗！如画！
此女乃卓王孙的掌上明珠，芳名文君。
说起这卓家，倒令人心生几分羡慕。卓家祖籍原赵国，凭着冶铁这份手艺发家致富，战国时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商。其后秦灭六国，被流放到临邛一带，卓氏夫妇又重操旧业。历经文景之治，传至卓王孙，也是富甲一方。这无不透漏着卓老爷作为商人的精明与才干。
卓家虽富可敌国，但族内无人做官，到底不被外人重视，碍于颜面，卓王孙便产生了“攀官亲”情结。卓老爷膝下一子二女，子名唤广武，精通经商之道，但不喜读书。长女已嫁邻县世袭关内侯，倒是圆了他一半的梦，只剩文君独立柳岸。
众位却道那文君怎生模样儿，《西京杂记》中有记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笔者不由得也要为其美言几句：“腰似风中摆柳，宛若出水芙蓉，又似初绽桃花，粉面含春”。再加上她聪明伶俐，博闻雅识，诗歌词赋，无一不精，更兼擅长音律，琴技无双。真是让人悲喜交加。
如此美貌兼才学的女子，竟被卓王孙一厢情愿嫁于李内史的病秧儿子，真是一时执念毁女之幸福于一旦。文君对这个未知的夫君充满了猜想：或俊美，或优雅，或翩然。文君心中画满了问号。此刻的心情更与何人说？只能抚瑶琴一曲，对月诉衷肠。
待文君过府之后，才见证了李家的破败不堪，也见证了像是被抽离了半个灵魂，拖着沉重的肉身的新郎。原来这是场李家的阴谋：一可借结婚替少爷冲喜，二可以卓家作为经济来源。文君看着这一幕幕却疼在心里。自从嫁到李家，每日照顾病歪歪的卧床不起的夫君，李家人对这个病秧儿子不闻不问，像是丢了沉重的包袱一样，再加上卓家的银子使着，日子好不逍遥快活。
在这二八年华，丈夫却无暇顾及自己，连最起码的欣赏的力气都显得力不从心，文君思至此，面如死灰，甚至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恐惧。真是命运弄人，或许这是上天嫉妒文君的美貌与才学，或许是上天要先历练文君，为其后美满的婚姻做铺垫。
在文君的生活里，夫君的咳嗽与气喘成了主要音符，还有那闻了令人能将心呕吐出来的药味。面对一日不似一日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文君心中更多是同情，由这同情又生出了爱意。她更加悉心的照顾他，怎奈天公不作美，竟让眼前的这个可怜的男人撒手人寰。
上天无情的将他从她身边夺走，好像是在怜惜他，但上天从未怜惜过她半分。他的离去没有为她博得李家的半分同情与怜悯，反而让她成为了李家的众矢之的。这也难怪，文君本就是李家的摇钱树，对于心里只能装下钱的人来说，没有感情而言，更无从谈同情与怜悯。
文君本就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在她的心里真爱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丈夫的离去使她成了李家被遗忘的角落，就连卓家的人和金银珠宝都无一面之缘。每日面对李家的冷嘲热讽，文君毫不在意，日日不眠夜，心烦意乱时，弹琴，饮酒，只能如此。
二
天幕渐渐的拉了下来，在那昏暗的城门的轮廓外，飘出了两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前行。前面的男子骑着一匹白马，消瘦的身子和身上肮脏而且破烂的衣物毫无默契。马本消瘦，在这铺就鹅卵石的小路上，达达的马蹄声竟如针落地般，那被雨水打湿的鬃毛则让这消瘦更凸显两分。后面的十四五岁的小书童无精打采的坐在驴背上，沾了雨的斗篷使那原本不高的个子又缩了一节。或许是驴子太小，不堪负重，走起来竟摇摇晃晃，在正立与几近跌倒之间徘徊。
在城门旁的酒肆，他俩落了脚，之前疲惫不堪的神情倏而又面露喜色。看着这落魄的书生，掌柜也没使伙计招呼，待其走近，潦倒的形象竟遮不住那英俊的面容和尔雅的风度。昏暗的灯光下，他隆鼻朱唇，眉宇间透露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憔悴和落寞，那双眸放射出太息般的光芒，偶尔的莞尔一笑仿佛能使冰雪消融。“此人久后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店主嘴里这样念叨着。
奇怪的是，这落魄的书生经历了饥寒交迫之后，反倒点了壶酒，一人自斟自饮，倒是小书童点了碗面自己吃了。
要知此男身份，待我娓娓道来：
此人姓司马，名唤相如，表字长卿，成都人。
司马家代代单传。相如是司马老先生老年的福祉，他的降生使父亲不再为祖上于始皇焚书坑儒时冒死藏起来的书籍无人接替而忧伤与愁苦。老先生为了儿子好养，特意取名“犬子”。或许是天要嘉奖司马家对于文化传承而做出的贡献，相如天生聪慧，在满腹经纶的父亲兼导师的谆谆教导下茁壮的成长。老先生起初教相如读书识字，之后教他琴艺，剑术。这源于相如将他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的合理运用。
相如小时有个好基友，唤作王吉。一日，二人外面与小伙伴发生口角，被嘲笑为“小鸡”、“小狗”。这让相如很是生气，之后他便闭门读书，知道了完璧归赵的蔺相如后，便更名做起了司马相如。
大丈夫读书当建功业，饱读诗书又才气非凡的相如也有此抱负。于是辞别父母，奔向长安，毅然踏上了求取功名的坎坷路。于梓潼山，相如思绪万千，挥笔写下《梓潼山赋》，又途经升仙桥上提笔写道：“不乘高车驷马，绝不归蜀”，相如之决心于此可见也。
相如很快便做了郎官，又在景帝的一次外出打猎时，相如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法深受景帝器重，做了武骑常侍。“爹娘，如今我也算光耀门楣了”，相如如此想着，给家里寄回了书信和金银。
除了建功立业，相如很是钟情于辞赋，如今已小有所成，美中不足的是这景帝却不喜辞赋，也不愿相如谈辞赋。而且这武骑常侍不但不似郎官那么自由反而多了几分约束，相如很是不开心。
说来也巧，景帝虽不喜辞赋，然其弟梁孝王却醉心于辞赋，听说相如懂赋，便相邀切磋，相如借机将于长安路上做的《梓潼山赋》上承，深得梁孝王赞赏。相如本好赋，今梁孝王能善待文人，相如便以身体染恙为借口跟梁孝王回了梁国，过起文人生活--饮酒、作诗赋。以相如之文采，在梁孝王众多文人中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
一日，梁孝王对自己的门客进行了次考核——现场作赋，在其他门客打退堂鼓之际，相如将前日写的《子虚赋》吟诵出来：
楚使子虚使于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奼乌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掩兔辚鹿，射麇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乎？’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一首《子虚赋》博得梁孝王的欢心，使梁孝王用尽了词语去夸赞，并将其最珍爱的绿绮琴奖给了相如，从此便掀起了文人醉心于作赋的浪潮。
这绿绮可是古今三大名琴之一，其他两个分别为齐桓公的“好钟”和楚庄王的“绕梁”。相如如获至宝。
在长卿极度潦倒的日子里，他想起了儿时的好基友王吉对他说：“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长卿奔着临邛去了，这将是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三
话说这边长卿潦倒来投王县令，那边广武施一计将其饱受李家冷眼的妹妹文君接了回来。在这之前，相如早已听过了这位美若天仙外加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的故事，心里很是仰慕。也许是天意让二人在临邛一家有名的酒馆相遇。只不过这次文君是以男儿身露面，即使这样也藏不住作为女儿身的端庄与秀丽，俊美与才气。
二人一番谈吐后，便互为知己，为此，文君包了相如一月的酒钱。一面之缘，竟让二人互为赞赏，心生爱慕，想必是天公作美。
有些人一旦钟情便覆水难收，一旦看见便一眼万年。
见到王吉之后，相如便说了酒馆奇遇，王吉虽无相如的才学，但做事方面极其聪明，相如之心思早已吃透了八九分，一面向相如说明原尾，一面暗暗思忖，想为好基友促成这妆美事。听了许多文君的故事，相如颇为感慨，暗自发誓：若能早些遇到，必会用毕生精力不使其心伤一分一毫！
经过王县令的精心策划，定出了“要成事必先造势”这一“指导方针”，之后就是将“造势”付诸于行动，等待时机。但看如何造？有文为证：“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此其一也；与人只说相如做武骑常侍，得梁孝王赏识以绿绮相赠事，不言其它，此其二也。
很快临邛的富商便按捺不住，跑到王县令这里求助，只为能见相如一面，卓王孙也不例外，经过一番言辞恳切的相求，王县令半推半就的应允了。卓王孙心里乐开了花，也掉进了别人善意的陷阱。赴宴之日，相如“千呼万唤始出来”，这吊足了卓王孙的胃口，也给足了卓王孙的面子。卓家张灯结彩，举家同庆，热闹之状宛如过年。
一番饮酒之后，大家意犹未尽，王吉便以绿绮琴为由示与众人观赏，又借机让相如抚琴一曲，以助欢乐，相如会意。说起这琴技，文君也算行家，广武提议让妹妹出场，一来想借机让新寡的妹妹出来改善下心情，二来也可与相如交流琴技，但卓王孙对儿子的提议置若罔闻，于是只能唤人悄悄请妹妹在屏风后观赏琴艺。这一切相如看在眼里，无奈郎有情妹有意，怎奈王孙无情。
面对众人数次相邀，相如故作矜持推辞一番后，手抚绿绮，轻轻拨动琴弦，动作娴熟而优雅，琴音袅袅，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席间众人皆不懂琴，唯屏风后一袭白衣的文君听了这《凤求凰》，不觉羞涩的低下了头。原来这琴音是这般情意：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真所谓艺高人胆大，相如借机向文君表白，这二人与琴，犹伯牙与子期。文君懂了相如曲中的意思，但并没如时赴约。相如忐忑，文君忐忑。此时的相如被传的神乎其神，卓王孙也有意将女儿嫁于相如，但一番殷勤之后，倒得知了真相，连这念想也断了。经过一番思想的斗争后，文君定了主意，怎奈父亲不同意，但姑姑支持她。
经历相同的两个女人竟是这般默契，于是文君连夜与相如私奔。
自从文君走了之后，看着妹妹受苦，广武的思想有了转变，便捐了个官，凭着几年来做生意的察言观色，官场上还算可以。
四
爱情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竟然有这般魔力！
为了能更好的生活，二人便萌生了创业的想法，不久，便开了一家酒吧，文君收银，相如干杂，生意好不兴隆。卓王孙知道后，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几月不出门，但又不忍女儿抛头露面。卓王孙不接纳相如是因为他的攀官亲情结作祟，而此时相如是个潦倒的书生。但广武的一个好消息让卓老爷接纳了相如。
原来时值武帝当政，他很赏识相如的才华，对相如的《子虚赋》是赞不绝口，更时时拿来诵读。卓老爷在这里看到了希望，文君的苦日子熬到了头，相如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宫廷府邸，后宫失宠的阿娇也闻讯赶来，不惜千金对文君动之以情。又是一个经历相似的女人，文君被说动了，求得一首《长门赋》后，阿娇复宠，文人之笔竟有如此神力哉！
后相如消渴之疾复发，文君自研医书，助夫康复。相如的才学与武艺注定他非久居人下之人，经老乡杨得意献媚，相如重复重用，文章也颇为武帝赞赏，虽身为郎中令，但并无实权，外加人到中年，仍无子嗣，他没以前那么快乐，对文君也有些冷淡。
不久，巴蜀西南发生了“西南夷”边民事件，得知消息的文君搜集有关精准情报，在做过一番深思熟虑后，鼓励“抚喻息乱，通商招徕”方略，相如上书武帝，颇得赏势。后又被委以重任，加封中郎将，出使西夷。文君又以“借助通商，招徕西夷，因势利导，打通夷道”助夫建奇功。真是夫妇齐心，其利断金。
相如如是说：今高车驷马，此生无憾，非卿之佐，何能如此？
恰此时，相如想纳一妾，并给妻子捎一封十三子的书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文君何等聪明，握信在手，观之，独无“亿”字，心中不由哭诉：昔日潦倒时，妻夜追随之，今日功业建，弃吾图新欢。于是愤笔写下《怨郎诗》，曰：“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榴花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黄，我欲对镜心意乱。三月桃花飘零随水转，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作男”。
情之深，痛知切，感其悲。于是又作《白头吟》一起书至相如处。且看这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五
在奉皇命入西南夷期间，相如被一个身着花样服饰的美貌少女所吸引，她的舞姿是那样的迷人，也许是看惯了文君的温柔贤淑，而眼前的这个女孩竟是那么的活泼可爱。他动心了，此刻他以忘记了以前的夫妻恩爱。他带着这个女孩回了家，他向文君解释，这麽做完全是想要一个孩子。
伴君如伴虎，相如因别人的一章奏折，被武帝罢官。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就连他的爱妾因不能忍受这清贫的生活也离他而去。相如错了，老天也站在了文君这边来惩罚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相如老泪纵横，痛彻心扉，他想起了文君的好，想起了以前恩爱的幕幕。大概肠子都悔青了，他在文君的屋前一次次的弹着那曲《凤求凰》，相如对文君淡过，但文君对相如的爱没有丝毫衰减，这次她又原谅了他。
其后，他们有了自己结晶——司马琴心。她的到来让这对夫妇更加爱意缠绵。在这优秀的夫妇的教导和影响下，美貌的琴心无不透漏着灵气与才气。
相如的消渴又犯了，这次没能挺过去，他撒手西去，文君极爱他，又怎忍心他一人，便也随了相如而去，真个个凤去凰随。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