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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 我住在一个小县城里，家乡有一条盘绕的大河，河对岸有座宝塔，它矗立于东面的岩石山上。 小时候家住江边的我，天天与宝塔隔江相望。每天早上，宝塔身后的天空是最早发白的，当它的鱼肚白变红了，天上的彩霞就炫耀了。一轮红日这时会悄无声息地红红的大大的在塔的背后跳出来，我从家里望去，太阳是艳红，朝霞是灿红，河水是鳞红，我猜想，宝塔那处地方一定很红很亮。 我稍更事时，我的发小阿春一家人突然消失了，阿春的父母是城里一家集体单位的人，大人说他们被谴到了一个叫“镇江农场”的地方，就在宝塔山那处。我家与阿春家几代邻居，是世交了。他人长得较魁，长我一岁，心智早熟，每有小孩子儿的街游巷闹，河岸边的打斗渔钓之顽趣事均由其统领。我记上小时他教我们捣制“烧把火”的事。“烧把火”实为土制火药，我们街巷里的房子皆为百年的砖瓦老房，常年受潮的青石砖会“长”出一层白茸茸的硝，我们用竹篾片把它刮落到瓦片上再汇聚到纸张，取些黑木炭研成粉，把炭粉与硝拌匀即成。若燃火点引，药粉刹间砰的一响化为青烟。阿春说，过年放的炮仗肚子里就是这些药粉。他把药粉横撒到烟盒纸上，卷上搓成细条，用火点上，条纸咝咝地闪出火星，真的是炮引子！ 阿春走后不久，他家已关的房门又开了，是一家我不认得的人来住，说是租住的，只租前进房，后进房阿春留着。街圩日时，偶尔见到阿春的父亲或他的几个哥哥，他们是来赶街日的，在家歇个脚，傍晚便又走了。我又见阿春是一个街日的星期天，他挑来了两篮番桃果，他的脸膛晒得很黑，个子蹿得更高了，凑近他身边能闻到乡下人身上的浓呛的酸味，阿春变乡下人了！阿春告诉我，他家在那边是种田的，他也在那边的小学读书了，农场里有很多的野生番桃树，果是他自己去摘，拿来卖钱买书。 往后，阿春来趁街，多是挑子街卖。常卖的是茅草，长长黄杆飘剑尾那种。我们家是领薪金过日子，无田地山林，俸薪微薄，柴薪还是要购进的。厨内燃薪，饭烧柴，菜燃草，那是炒菜用短时旺火，即旺即熄燃草最宜。我妈炒菜时会叫我立灶前续火，一把续一把地把茅草送进灶膛里，需小火时用火钳子压住火头，要大火时火钳子提一提火头。茅草告罄了，我妈会说：叫阿春送草来。我会托人给阿春捎话，不几日，阿春便挑来百来十斤的茅草。草是要过称的，我和阿春各抬捆草两边，我妈看称星。这时，我才知道挑草的扁担与普通的不一样，两头是尖的，没有挂钉，捆草的捆绳系着一个木梭子，勒草时用上它草捆才结实。我想，这么沉的挑担，能挑这么远，阿春是大人了！ 日子一晃我长成了大人，到林场当了工人。那年的探亲假我想过江去探望阿春。我借到一部相机和自行车，第一次从渡口过江。渡船以双桨楫划，船靠岸甫定，我把车子推落下滩，猫着身子撑车上河岸。这边的津头原是有码头的，已塌败剩下几块嵌入泥沙的石条，一步一蹬地拱到那棵屹立在河坎上的老朽树，再顺着一弯小道推车，不一会眼前便豁然了：这处地真阔！满眼是水田和野草，高山都去得远远的。宝塔矗立在兀突的小石山上，临近它有点压迫感。宝塔山脚下我向人问了去处。过了一个村，我寻见了那条三面光的大水渠，沿渠岸的小路往下骑找到了镇江农场。阿春应声出来见到我甚是意外，我那身崭新的工人服装让他刺眼许久，他黑红的脸膛堆出不太自然的笑容，态度显得很卑微，在门前我与他聊了一会，他始终没让我跨进他的家门。我扫眼一遍环境，这里大抵十几间房子，统一格式结构，草顶木房，栖身在这里的人我早已有所闻，是被下放的单位人员和被当时视为“寄生虫”的无业人员，被谴到这不着村店的农场是政府让他们自食其力。据说更早时这里是一个劳改农场。阿春似乎不乐意让我逗留太久，领我走出“村”外的一个水池，水池里的水是从旁边的大水渠引进来的，有几级石阶。阿春说他们就是吃这里的水，也在这里游水，夏天水很凉的。我邀他一起上宝塔山照像，他很推脱，直说自己这副样子不好看，我恼火了，说我不识路你领我去。一路上，我们话也不多，我发现这地方很阔却不很坦然，地面不时漫出些丘陵荒坡，长满浓密的茅草，田地间有很多凸出的布满岩石的小山包，山包间长出些低矮的番桃树。宝塔山上我费了很多口舌才能让阿春与我合影了一张照片留念。 几十年过去了，家乡的河已架上了大桥，宝塔山那片开阔的土地如今是某开发区的热土，镇江农场早已不复存在，阿春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回城打拼了二十几年，现已随儿子到省城度晚年，可我总还喜欢想起小时坐在家的楼阁里遥望太阳从宝塔身后冉冉升上，阳光先背照宝塔，又铺红河水，再照耀到我的家；想起我只到过一次的镇江农场，想起小时候的阿春......。 唉，人老了，老想过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