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外甥女剖腹分娩了。
　　
　　原打算，她一定要坚持自然分娩的。子夜时分，阵痛尤甚，她说她实在不能坚持了，大概是疼痛已经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就大喊医生赶快给她实施剖腹产手术，她的原打算就这样让路于难捱的阵痛而无法变成想要的事实。医生只好依其所愿，立即手术。
　　
　　剖腹产手术的准备工作时提前做好的，以防万一。现在看来，预防中的“万一”并未出现，而是超出想象的剧烈阵痛仿佛是突如其来，然后是周期越来越短，痛感越来越严重，于是，就产生了这样的结局。
　　
　　我却想起，在助产术并不发达的时代，人的生育分娩应该是在母亲的生命“鬼门关”前的壮烈的罹难。“娘奔死，儿奔生”，母者何其痛，子者何其急。不谙世事的子女要急不可耐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并要带走母亲给他的胎衣，并且，孩子是将这件胎衣活生生地从母亲的子宫里撕扯下来！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生命至高无上的权利，尽管他们在享有这份权利的时候母亲已经是痛不欲生的。然而，只因没有发达的助产术，母亲在生育时一旦痛到极点，她们往往是身不由己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上，从古自今，无数个母亲也就这样在无边的痛楚中无可奈何地离去！
　　
　　现在好了，无论如何，绝大多数的新生命都能顺利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且，母亲们的痛苦也减少了许多，伟大的母亲们大都能活下来，为自己生育生命的壮举而骄傲，也在欣赏自己生命的伟大杰作，也从此开水养育出自自己生命的新生命，而这一切，都要要归功于人类日益发达的科学技术。
　　
　　人类科技的发达，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有一种任何哺乳动物都无方相比的发达的大脑，大脑越发达，人类的头颅也就在不断增大，这个事实又让人类的生育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困难：头颅的增大和产道的扩大很不同步。因而，对人类的母亲们来说，分娩不但成了她们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更成了她们肉体上的巨大痛苦。在母亲们的精神上，希望和恐惧并存，当这两种东西激烈地冲撞在一起的时候，痛苦和恐惧往往就把希望无情地扭曲，最终完全淹没。
　　
　　从人的出生分娩这件事情来说，人的生命智力的越来越发达是一个事实，人的自然分娩越来越困难，以至于终不可能是另一个事实。这两个事实本身或者任何一方很难从伦理道德上说出谁好、谁坏，也很难从逻辑上说谁对、谁错。但这两者是有因果关系的，因是人类的继续进化，大脑的越来越发达，头颅的越来越大，果是人类生育的自然分娩越来越困难，也就越要依赖于动用科技手段进行人工分娩，这是物质层面上的。从人的精神心理层面上说，人类的生育难度的越来越大势必导致人对生育过程中的痛苦产生越来越严重的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越深，就越对人为地助产术产生过度的信任和依赖。那么，最终人类会不会完全丧失自然分娩生育的能力呢？
　　
　　外甥女终于“成功”分娩了，所有的亲人都放下了高悬数月的心。今天早上，我再次此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家族伦理地位已经上升为“爷爷”的级别了，对我来说，这个不容回避的事实差不多让我怵然心惊了！我老了吗？我必须把青春生命乖乖地移交给下下一代人、自己要顶着一头白发、张着一张皱纹密布的脸和两只目光昏黄的眼睛给世人看了吗？
　　
　　青春和生命，使我们最热爱、最希望长相厮守的，但我们一样也留不住；衰老和病痛是谁读不想要的，但都毫无阻拦地接踵而来！
　　
　　牵挂外甥分娩的事，昨夜的睡眠很不好，今早头晕、困倦，脑子里仿佛阴沉的天空一般一片灰白。今天是周一，早上，师生们在操场上集会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跳入脑海，我就环顾，再环顾，觉得今天的校园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我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或者期盼什么。然后，我的心里渐渐涌出一种凄然的感觉，我感到仿佛自己随着一大帮人在远行，自己却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人都远走了，我被扔在了半道上，人地生疏，别说路上没有客店，甚至连一个简易的茶棚都没有，却又破败倾颓的墙垣，凄凉地在那里暗示着曾经的人迹。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前行还是应该原路返回——这却不可能了，至多，我只能在原地逡巡吧。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显得寂寥而冰冷。我想起来了，我早上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有人说过的上班族们的“周一综合症”。
　　
　　平心而论，我的牵挂很多，也都是难以言表的，我的祝福也很多，好多都是不可言说的。我只想说，祝福你们，和我朝夕相处的人们，也感谢你们，和我长相厮守的人们，我在很孤独的时候很需要你们，现在我就感到很孤独，我需要你们，需要你们热情洋溢的笑脸，需要你们眉飞色舞的交谈，需要和你们忘乎所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但我首先想做的事情依然是真心祝福你们，我祝福年轻的更加美丽，我祝福年老的更加健康，我祝福正在相爱的人你们幸福快乐，我祝福所有的人都引人入胜都催人奋进——
　　
　　我今天怎么了？怎么这样激动而感伤呢？怎么这样悲壮呢？我依然脆弱吗？难道我在挽留什么、希冀什么，但事实上我真的无可挽留也无所希冀我只是和大家一道在随着岁月的远行而继续远行？比如青春？比如爱情？比如我身边所有可爱的人们？他们和它们曾经和我如影随形直至今日也不曾离去而有些却是无可奈何地已经失去或离去？我有所希冀，我希冀平安、健康，我希冀我爱的人们更加可爱，即便我这颗心的脆弱依然是难以改变的。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生命，原来新的生命是那么渺小那么脆弱，渺小得我都不敢相信那是将来一定会变得和我一样强大的生命，脆弱得我都不忍用手去触摸，可是，多年以前，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多年以后，也许我终于渐渐明白了什么叫生命。那么，像我们这样一些已经能够感受自己的生命、关顾自己的生命、思考自己的生命和很好地管理自己生命的人们，还有什么不能释然于怀的呢？
　　
　　2012-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