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渡老弟，你、我算不算读书人？
　　
　　我想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寒窗十余年，从小学读到中学，从中学读到大学，如今四十多岁了，还夜夜与书打交道，难道不算读书人？
　　
　　读书为了什么？
　　
　　说实话，我最早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农村、离开落后、离开贫困、离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几千年的诱惑，这几千年的惯性，一个普通的农村娃能不向往吗？为了摆脱贫穷与饥饿，为了改变生存的状态，我只有发奋读书。
　　
　　“十年辛苦无人问，一日成名天下知”。虽然这“天下知”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井蛙”的天，但最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读书道上，我却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是一条名缰利锁之路。
　　
　　回眸几十年的读书历程：“或为取资格，得学位，在男为娶美女，在女为嫁贤婿；或为做老爷，踢屁股；或为求爵禄，刮地皮；或为做走狗，拟宣言；或为写讣闻，做贺联；或为当文牍，抄账簿；或为做相士，占八卦；或为做塾师，骗小孩”……林语堂老先生的这段话，是我多年读书之路真实而又生动的写照。
　　
　　当我因读书而离开了农村，离开了土地之后，“学而优则仕”的因袭使我不知不觉跌进了传统文化的陷阱之中而难以自拔。什么读书人的主体人格、理性、良知和责任；什么判断力、想象力、批判力；什么独立、自由、民主、关怀等等，在我的身上，飘如游丝。在赫拉克利特“我宁肯找到一个因果性的解释，也不愿获得一个波斯王位”的誓言面前，我想我和无数的读书人，无言以对。
　　
　　为什么今天会有这样的反叛认识？
　　
　　还是与读书有关，还是与经历、环境有关。
　　
　　近年系统地读了俄罗斯的一些书籍，读了钱理群以及他带出来的“黑马”文丛，读了陈思和的“火凤凰”文丛，读了魏明伦的“新青年”文丛……。他们的批判和反思如“降龙十八掌”，使“如鲍鱼之肆”的我，终于闻到了满身的臭味。于是我的心里，升腾起两种情绪：
　　
　　一是厌恶。对多年来读书人的“政治化”、“权力化”进而“奴婢化”的厌恶。（家渡老弟，这对我来说不是“酸葡萄”的心里。）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单位，“官人”毕竟是少数，把这么多的读书人都往“独木桥”上引诱，其竞争的惨烈景象真是绝无仅有。你我的沉浮不也是一个很好的注角吗？如今我脱化成了单位的XX，你也演变成了XX协会XX长。我们都成了一个符号，一个称呼，我们已不再属于自己，一个有血有肉的自己，一个敢怒、敢悲、敢哭、敢骂、敢笑、敢打的真实的自己。还是余杰一针见血：“这是一个灵魂被权力压扁了的民族。”“没有哪个国家的知识分子像中国知识分子一样向往权力，当权利泛化的时代来临的时候，没有剪断权力脐带的中国知识界便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全面的溃散。”
　　
　　二是恐惧。是对生存的环境怀疑、失去信任之后，对自身的安危、利害、荣辱、穷达等问题强烈的关注与焦虑。为了减少这种恐惧，于是将符号的自我扩展到最大，把生物的自我与精神的自我缩到最小，生命力没有了，创造力也减弱了：“主体人格被简化为特定的政治集体中的最大公约数,从而既丧失了丰富性也丧失了主体性。”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决定了我们选择的困境，因而所作的选择“依然没有逃脱情绪化的怪圈，大大地削弱了反思的深刻程度，也降低了回应挑战的理性色彩。”
　　
　　家渡老弟，以上的文字是那天你请我及一行“读书人”吃饭饮酒之后就非常想与你诉说的，引言较多。最后我还想引一段周作人所描述的读书人：“是一手拿着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的灯，一手拿着唯物论的科学的镜，走进书堆里去，随处都能搞通；再出书里钻了出来的时候，不但不再是士大夫，也还不是特殊的知识阶级，只是识字读书，通达情理，于社会有用的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