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春日，访易兄于京畿，携壶同泛于昆明湖。易兄曰：君世居江南，愿闻西湖之胜。对曰：
　　
　　武林三吴都会，凤翥龙镶；西湖天下瑶池，自古天堂。星接斗牛，地维钱塘①。纳长风而送海涛，揽天目而源黄岳；千峰围而青罗带，三岛迥而明月悬。泉出白云之壑，汇四围清气，成八百里湖山。
　　
　　至若名贤古迹，鼎湖山之重。舍舟登岸，大禹之巡。白马素车，子胥之魂。遗系缆之石，秦皇游历；传抱朴之书，魏晋风流。青莲赋桂子之月，白傅咏一半勾留。钱塘怒射三千弩，宝剑霜寒四十州②。东坡叹乡无此湖，柳永题巘叠清嘉。和靖孤山放鹤，放翁深巷卖花。西泠如旧，不见青骢之马；湖山埋玉，空留油壁之车③。风波沉冤，十二金牌之诏；英雄骑驴，一壶浊酒余生④。张苍水誓不跪戮；于忠肃清白留名⑤。诸如此类，焉能尽数。
　　
　　至如西湖之胜：观遥峰疏雨，春山点黛；抱碧涵青，澄镜弥霏。春波绿而花树迷，山色蒙而烟雨奇。重檐掩翠，鸥飞柳矶之渚；画舫流丹，箫吹水云之汀。锦鳞群游，桡滑琉璃之玉；白鹭翔集，云锁翠微之瀛。
　　
　　若其夏云隨棹，清波舞影；半篙烟水，十里荷香。或拈花羞笑，花面相映；青梅绕指，雏莺啭簧。或蝉声惊月，草虫咿唔；蛙鸣沸湖，鹂鸟呢喃。或数峰竟秀，听花坞之唉乃；珠雨敲荷，惊鸥鹭之飞天。或去耳目之俗尘，仰揖山翠；荡心胸之积垢，俯听流泉。
　　
　　若夫月夜泛秋，酌歌自适。或浮云与鹤子同飞，清笛与素琴共和；斗转星移，不知故人几回醉；曲终影散，惟见湖心秋月白。或闲听鸣鸟，闻三秋桂子；俯察游鱼，望五色瑞云。或雁字横空，荻芦堆雪；枫林如烧，红袖缤纷。
　　
　　至夫素雪纷飞，琼楼玉台，蓬岛几点，扁舟一叶。天地惟余，汲雪煮茗，围炉吟对，当浮大白。或千峰同皓，苍山负雪；万籁无声，烟波独钓，自陶然可醉。而四时风月不同，乐亦无穷。
　　
　　易兄不禁怅然而慕，忽兴起长叹：“湖山风月古今相似，白傅、苏子诸士，偶一点染，便成千古逸闻⑥。予庸庸碌碌，愧无相如、子安之才，上不能治世，下未能济民，惟草木一秋，来去何人晓，不亦悲乎？”吾曰：“君不闻贾卢之墅可留？吴越之雄何在？兴亡俱付过烟，成败皆为一笑。上至帝相英雄，下至名士佳人，去来身赤，生死相同，苍昊岂不公也？惟湖山胜境，皓月清风，似为吾曹所设。可得耳目之娱，宜悠然放怀。且君虽不遇于世，敛为诗赋，游神万古，自得其乐，可谓非幸欤？”对曰：“唯唯，惟恨不得召白、苏辈同泛尔。”乃击楫而歌，倾壶而醉，共枕于舟。梦古贤相邀同酌西湖，举觞狂啸，放浪形骸，叹为生平快事。故归而为记。
　　
　　[注]①斗牛:《晋书.天文志》：吴越当牛斗之分野。
　　
　　②钱塘怒射：指吴越王尝以弓弩射潮头，与海神战。
　　
　　③青骢马、油壁车：皆指苏小小典故。
　　
　　④英雄骑驴：指韩世忠为盖世英雄，晚年只好杜门谢客，不言朝事。
　　
　　⑤于忠肃：于谦。
　　
　　⑥白傅苏子：白居易、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