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与门道

　　

　　曾经就非常厌恶看足球比赛，感觉踢来抢去，老长时间不见进一个球，实在没什么意思，直到自己开始热爱足球、了解足球；曾经就非常厌恶看新闻联播，感觉单调乏味，主持人正襟危坐在那里，实在也太过无趣，直到自己开始关注新闻、关注时事。

　　

　　看来古谚语说的不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不懂门道的外行来说，倘不热闹，自然是提不起什么兴趣；而若通得门道，则热不热闹自不重要，其中深味才是真谛，必会为之如痴如醉。

　　

　　“酒”这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身边的一些稍稍了解我却不甚了解我的朋友，必然认为我会咬牙切齿，义愤填膺，而后又难免慷慨陈词，想想也是，但凡现酒后丑态的，从来都为我所鄙视，觉得如此难以自制，恐是大事不成。况且席间的酒后豪言壮语听起来意气风发，侠肝义胆，让人感动，却终究怕是兑现的少。所以对酒徒的不屑与鄙视也就随着阅历的增长而增加了。

　　

　　用酒之热闹可能人尽皆知，而酒之门道却怕是知者不多了，而饮酒的学问早已与处事为人的学问密不可分，婚丧嫁娶自不必说，各类宴会、聚会、联欢也不赘言，诗人作诗，画师绘画，生意人谈生意，政治家论政治，似乎都离不开酒。看来做为深为现代文明所浸润的现代人，倘若不了解一些酒之门道，还真是说不过去。而倘若君恰又是好酒之人的话，就更要熟知一些酒之门道了。毕竟，只知饮用，而不知其中的典故与深意，的确有浅薄之嫌，恐怕终究难以摆脱市井酒徒的帽子了。

　　

　　酒的历史可谓渊远流长。《黄帝内经》中便有对皇帝岐伯谈论酿酒的记载，看来那时已有酿酒的技术。而据传说，大禹在喝过仪狄酿制的美酒之后，认为后世必有为此所累者，遂“疏仪狄而绝旨酒”——疏远了仪狄并下令不准再酿旨酒。这恐怕是最早的酒之禁令了。只是这潘多拉盒子一旦出现必将有人打开，其魔力必将展现于世人面前，大禹的儿子启创建的夏朝终究毁在“酒池糟堤，纵糜糜之乐”的不肖子孙夏桀的手里。而商取代夏后，却又重蹈覆辙，其江山又断送在“酒池肉林”常作“长夜之饮”的商纣手里。两者都成了纵酒误国的经典案例和反面教材。

　　

　　自然，纵酒作为贪图享乐的表象，并不是亡国的唯一原因，最多只能算是一种促成。而这种促成，在当时的环境下，竟也发展成一种必然。后来的考古就证实了这种必然，夏商时期的酒器多为青铜，而就当时的工艺而言，铜中又含有较多的铅，铅在酒中的溶解度要远远大于其在水中，由此当时的酒徒除受酒精的麻醉之外，还要尝受铅中毒的恶果，以致造成神经麻痹，很多人成了傻瓜，亡国自然不远。

　　

　　类似的例子还有南北朝时期的陈叔宝、李煜，以及后来的隋炀帝等。当然，也只是“类似”而已，像李煜之流，与夏桀、商纣、隋炀相比，只是并非做帝王的料子，倒也算不得使酒乱性的暴君，这样的人做个闲职的王公贵族，诗酒美人倒还悠哉，倘若有所重任恐是难以承负了。

　　

　　为酒所累的帝王有之，善于酒道的自然也有。最著名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故事早就出现在了中学的历史教科书中，而也正是这赵匡胤，以毒酒杀死了南唐后主李煜。秦穆公和越王勾践都曾将酒投于河中，与军共饮，以振奋士气。另外，秦穆公还曾用美酒收买三百盗马贼的心，使之各个为之誓死效命（见《史记·秦本纪》）。看来古之帝王早已将酒做为行帝王之道的一种手段了。朱元璋借酒宴之名烧杀功臣以及《水浒传》中梁山好汉被毒酒所害的故事自是让人寒。收买人心也罢，排除异已也罢，酒这东西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而至于鸿门宴中酒，青梅煮酒论英雄中的酒，则又处处充满惊险与杀机。这些都是政治上的酒。

　　

　　再讲讲文学中的酒。唐诗宋词中恐有十之二三关乎酒，文人墨客才子雅士，往往于酒后文思泉涌挥毫泼墨，千古美文一气哈成。类似的故事可以找到太多，不胜枚举，甚至网上也可以搜出一大摞，这里可以省去罗嗦，不妨单单列出诗仙李白与诗圣杜甫这两位最出名的诗人略作简述。李白乃“饮中八仙”之一，被称作“酒中仙”、“醉圣”，自称“一日须饮三百杯”，其诗酒侠气，可傲视王候，颇多传奇故事。那么为何其“斗酒诗百篇”呢？酒真有这么大作用吗？其实，这是因为李白长期豪饮，早已慢性酒精中毒，不喝酒时昏昏沉沉，喝酒之后可使脑细胞重新活跃，这时也就是所谓的才思敏捷斗酒诗百篇了。当然，如果继续豪饮，饮酒过量以致醉倒的话，也就不可能再写诗作文了。传说李白的死也是缘于酒，其六十一岁时于当涂采石江畔，醉后欲往江中捉月，巨星从此殒落。杜甫虽少了些飘逸，却也是“性豪业嗜酒”。据称杜甫的死也与酒相关，其五十九岁时出游遇大水被困，多日后为当地县令所救，饥渴久矣，以致一口气喝了太多的酒，吃了太多的肉，当晚便与李白会师去了。

　　

　　魏晋时期的中国，战乱连年，朝代更迭频繁，名人达士多纵酒而避世网。刘伶、阮籍最具代表。刘伶常以鹿车载酒，出游豪饮，差仆人负铁锹在后，吩咐道“死便埋我”。阮籍也是醉酒之后便独驾马车恣意狂奔，直到车行无道才痛哭而返，真不知道心中究竟有怎样的哀伤。阮氏族人似乎多为酒狂，据称阮咸等人喝酒用盆，众人围坐豪饮，不料一只猪奔来喝盆中酒，竟拨开猪与之抢饮，实在是玩世不恭的可爱！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千古流传，可谓才子佳人的典范。《凤求凰》的典故正源于此。只是私奔之后的卓文君才知道这司马相如实在是学富五车却身无分文，只好将从家中带出的首饰、马车变卖掉，开了家酒馆维持生计。

　　

　　不胜枚举，不胜枚举。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与市井酒徒的浅薄无知，这又是怎样的鲜明对比啊！当然，我并不是在挖苦所有的爱酒之人，个人喜好自是与他人无关，酒有酒的乐趣与韵味，可谓杯中有春秋，酒在休闲交际等方面功不可没，甚至已发展成一种文化。自然，此文的目的既非称颂，亦非批判，权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好。倘若觥筹交错的席间能增加一些儒雅风趣的文化气氛，而少一些虚妄低俗的癫语狂言的话，文章的笔墨便不白费。

　　

　　好酒而深谙酒道的雅达之士从来都是为人们所敬仰，只有使酒乱性的丑恶小人方才为人所不齿。古时对酒乱也有区分，普通的酒乱称之为“酗”，过甚的酒乱称之为“醟”。离了酒便浑身不自在的称之为“酲”。就连饮酒的方式也各有称谓。用酒以礼，大家一起规规矩矩的喝酒吃菜称之为“宴”；各自依个人酒量适度饮酒称之为“醧”；不管酒量大小都喝一样多称之为“沉”；终日以酒为业，不问他事，称之为“湎”。看来醉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人喝到桌子底下去的酒会实在不可称之为酒宴。还好现今大概还是“醧”者为多，其次为“沉”和“宴”。而足不出户终日以酒为事的“湎”倒是实不多见。至于酒场上的规矩，饱经之后自能谙得，或者也可向他人请教，从书中查阅，所以这里便只简述些请教不到也难以查阅得到的就罢。古之帝王从来都要不同于俗人，自称不可称我、吾，要自称孤、寡人、朕，帝王喝的酒也别有名号，称之为“酎”，而若赐与民共饮则叫“酺”，古之应宴称之为“酬酢”，“酬”即是主人向客人敬酒，“酢”则是客人向主人敬酒。两人共饮杯中酒，称之为“配”；强人所难硬灌，称之为“浮”；饮尽杯中酒称之为“釂”；喝酒脸红，称之为“酡”；只是自酌而不互相敬酒，称之为“醮”；一起凑前买酒共饮，称之为“醵”；尚未醉酒却已情绪激动，甚尔至怒，称之为“奰”......

　　

　　古之典故列举了若干，就怕被人笑作老学究，所以关于酒的当代例子也要有一席之地才是。周总理智取九龙杯的故事不知有多少人知道。尼克松访华，周总理宴请，国宴之上国酒茅台，酒器用的便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九龙杯，此九龙杯晶莹剔透，倒酒杯中便现九龙环绕，实为绝世珍宝，尼克松爱不释手，宴毕匿一盏藏于公文包中，此幕周总理看在眼里但不便明言。临行总理安排了一场魔术表演，大变九龙杯，魔术师将几盏九龙杯变去又变来，观众掌声不断，最后一盏却故意变不回来，吊足观众胃口之后，周总理说，这最后一盏九龙杯被魔术师变到了尼克松先生的公文包中，在场的不信，纷纷要求验证，尼克松拗不过，只好打开公文包，装作惊奇的样子。就这样，周总理既保全了客人的面子，又索回了国宝九龙杯，可真是大智慧。再来个近代的，清末民国时期，时衍圣公孔令怡，其民间传说最多。当时国家危难军阀混战，英雄枭雄辈出，许多稍有些权势的都想沾些衍圣公的名气，纷纷找机会宴请，衍圣公时称“公爷”，竟至疲于应付，于是养一只狗，对外放言，宴请本公者，也要同时宴请此狗，狗要上座饮酒吃菜。此计一出，果立竿见影，不料却仍有执著者。于是公爷携狗赴宴，众人就座，狗不就座，主人问“这是为何”，公爷笑答“椅无座垫”，铺上座垫，狗遂就座，众人饮酒吃菜，狗不吃菜，主又问“为何”，公爷讽言道“此菜差一佐料，味不正宗”，撤菜更厨重烹，狗乃食。而后“公爷家的狗”也就成了故意挑剔寻人难堪的代名词了。

　　

　　如此种种，不意之间已至千言，竟然连自己都不明确此文的目的了。在初衷里，本是看不惯那些浅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酒鬼，要给他们上一课，以期其自惭形秽的；后来积郁得以释怀，怒气渐消，便去了刀子嘴只留豆腐心，只像说书唱词一般一路讲过来，就当是普及古代文化常识了。况且，倘若真的籍此而传承了些将近消逝的奇闻秩事，或者哪位酒友在转述过程中助了雅兴交得几位挚友甚至抱得美人归，却也是功德一件，幸甚幸甚。

　　

　　热闹好凑，门道难讲。即便闲情逸致，通得其中真味，才是真豪士，世事皆学问，从来都是艺多不压身。这不，看过此文的诸友，下次酒宴岂不有了话题谈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