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香石门寺

李朝元

   杜鹃花的名字最初是从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映山红》里知道的，那个年代这首歌曲风靡全国：“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这里的映山红就是杜鹃花。词典这样说：“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山石榴，为常绿灌木。相传，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染红遍山的花朵，因而得名。”那次去云南，先玩洱海，后登苍山。苍山共十九峰，我要攀登的是玉局峰，海拔3920米，可乘索道抵达。导游说：苍山的杜鹃花随海拔高度不同颜色由红变紫、变黄、变白。听了导游的介绍，有点错愕，词典里明确写着杜鹃花是红的。我爱钻牛角尖，坚信词典，怀疑导游：导游肯定是为了吸引游客而有意为之。在索道上观景，除了一路的奇山异水、峰峦叠翠、云海翻腾、万道霞光，一路的旖旎风光外，始终惦记的还是杜鹃花。视线就在索道两侧的山体上搜寻。果然，随着海拔高度的不同，先是红色，然后粉色、淡紫、紫色、淡黄、黄色，最后是白色。五颜六色的杜鹃花朵从绿油油的山林里、树丛中冒出来：一朵朵、一簇簇、一蓬蓬、一片片。有时候飘红点点，有时候若隐若现，有时候红绿相间，有时候满山遍野。远处的似彩云飘浮，近处的如织就的云锦。到了景点玉局峰，“洗马潭”四周的杜鹃花就成了雪白的一片。在这里，花朵们似乎已将世间的颜色变换完结，然后扯过山峰的白雪，素裹银妆。俨然一位卧榻之上娇羞的美女。游人们轻移脚步，它四溢的芳香，美丽的容颜，动人的眉眼，修长的身段……迎面而来，扑入眼帘，应接不暇。引一段名人的描写来形容它的唯美再恰当不过：“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斜卧在塌，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发出诱人的邀请。她的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

   这是几十年前对于杜鹃花的认知和记忆，也是对于杜鹃花最唯美的一次观感。

其实，在我的家乡，西去十多公里的大珠山也有一片杜鹃花海。多年前旅游部门就在这里举办“杜鹃花会”，只因忙于工作，且认为是身边的事情，时间的选择灵活宽裕，便一直没有前去观赏。今年不同，除了“花会”还有万人同唱《映山红》的盛况。于是，那首熟稔的歌曲还有苍山索道两侧山体和“洗马潭”四周唯美的杜鹃花便记上心来，有了非去不可的冲动。

   从地铁站出来乘坐旅游公交车，约三公里的路程便到达景区。“大珠山，治南百二十里，齐垂云岸……仙迹不可枚举，为州中第一胜地。”这是乾隆年间的《胶州志》对大珠山的描写。说的是狮子峰、黑龙潭、石门寺、珠朝庵的“嶙峋万仞”和“琳宫仙迹”，却寻不见杜鹃花的踪影，未免遗憾。困惑间，路旁的一处牌匾映入眼帘，上书崔致远提诗一首：“石罅根危叶易乾，风霜偏觉见摧残。已饶野菊夸秋艳，应羡岩松保岁寒。可惜含芳临碧海，谁能移植到朱栏。与凡草木还殊品，只恐樵夫一例看。”崔致远是晚唐著名诗人，这首诗是他在任“幕府都统巡官”时奉使东泛，泊舟珠山脚下，而后登山览胜杜鹃花盛景时有感而发的佳作。读过诗句，除了从心里领略大珠山杜鹃花的美丽之外，还有一种幸运的感觉，这种幸运来自于诗人的感叹：这般“含芳临碧海”美艳的花朵，只有樵夫才能够欣赏到。显然，我不是樵夫，所以幸运。默念间，绕过一处山峦，猛地抬头就见红霞般的杜鹃花挂在左则山腰上，一片一片，花丛繁茂，花影绰绰。繁花之中，除了花叶泛出翠嫩的绿芽点缀其间，除了偶尔褐色的岩石装点其间，竟然见不到一朵杂色的花朵，见不到一株杂色的树木，俨然一片杜鹃花的海洋。再看微风过处花树摇曳，花浪滚滚。花海上方则白云涌动、霞光翻腾。红红白白，动静参比，蔚为壮观，似一幅巨大的山水名画贴在半个天空。我迫不及待地朝着花海疾步而去，走近了就见花海下方一处摩崖石刻，上书：“珠山秀谷”。它是观赏杜鹃花海的最佳位置，游人们在那里拥挤拍照。石刻之下是潺潺流淌的叮咚山泉。跨过山泉上的石桥，就是一条盘折而上的石板小路，称为“花径”，花径通向花海的深处。我和拥挤的人流一起钻进花海，努力地贴近这无边的花的海洋，寻找几十年前“洗马潭”的体验，让它再一次带给我激动，带给我如梦如幻的唯美享受。登上山峰，从高处往下看，姹紫嫣红的一片，曲曲折折的花径中挤满曲曲折折的游人，时而没入摇曳的花树，时而探出婆娑的花影。川流不息，犹如一脉山泉，在花的丛林中奔流。兴致勃勃的游人，时髦的年轻男女，或住足拍照，或小憩花荫。我登上一处形如青蛙的岩石顶，极目眺望，远处的山峦或嶙峋万仞，或青葱蓬勃，或花间点点，映衬着脚下的杜鹃花海，如垂掩的帷幔，更像泼墨的画卷。忍不住一次次地深呼吸，长长地吸吮这处沁人肺腑、爽人心脾的花香。兴致正浓，突然听见山脚下一阵阵乐曲声声，然后是那首《映山红》悠扬的旋律远远传来。循声望去，山下铺满红地毯的十几处景点，穿着艳丽服装的歌手们，按照服装颜色列成方阵，引吭高歌。不一会，上山的人流，下山的人流，一齐拥到歌场，把个歌场围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或手拿精美的小国旗不停挥动，或微微摆动兴奋的身体心随曲动。再回头看过去：花丛里、石桥上、树荫下、岩石边、小溪旁，还有曲曲折折的山道上，或静或动，或站或走的游人，万人齐唱同一首歌曲。一遍又一遍，一遍接一遍。顿时，跌宕起伏、优美激昂的旋律回荡山谷，响彻云天。旋律和花海景色交融，清风和溪水同声欢唱，风林和流云踏歌齐舞。人如海，花如海，歌如潮，景如画。人海和花海，歌声和景色把个偌大的景区渲染得异常热烈，异常庆典，异常激情……

   原本打算翻过珠山峰顶，去往山那边的石门寺，敲击寺庙的暮鼓，倾听震耳的晨钟。可是“花会”的盛况“耽误”了我，花海的柔情扯住了我。已是下午时分，石门寺的行程看来是无法兑现了，只能另择时日。第二天直接去了石门寺，喝过寺庙门口的“玉泉”水，跨过两块飞来石筑成的庙门（因以飞来石为门，故得名“石门寺”）便进了寺庙。寺庙的左边是鼓楼，鼓楼里支起的是一架直径约一米半的木鼓；寺庙的右边是钟楼，钟楼里悬挂着一只高约两米的铜钟。木鼓色渍重重，铜钟金光闪闪，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一些击鼓撞钟的游人。我还是来晚了，因为“晨钟”已在旭日初升的时刻由僧侣撞响。或许我应该早回，当“暮鼓”敲响的时候，时间将被夜幕拉合，我将无法归宿。好在我不是信徒，只是一个简单的游人。所以这一切的讲究对于我没有约束，没有忌讳。不过还是走了进去，加入了众多游人的行列，去击一下鼓，撞一下钟。当我推动横亘在面前的木杠钟锤时却生出一丝茫然:我应该撞几下？铜钟那边的墙上写着：“一撞：一鸣惊人；二撞：两心相印……八撞：功成名就……十撞：十全十美。”所谓的“一鸣惊人”、“功成名就”、“两心相印”、“十全十美”，还有，还有，诸如此类。我在想：撞击它是我有求于它吗？可能是！或许曾经是。可现在不是曾经，“曾经”已经过去，未来还在未来。“撞不撞了？”身后的游人突然的一句话催促我，我顺手撞了一下便欣然离开。我没有记住我最后撞击的那一下是第几下，所以也就无法涉及或者无法默许我未来的祈愿和需求是什么。或许什么也不“祈”，或许什么也不求。走出钟楼，转身出了庙门，向着寺庙的后山走去，那里是埋葬石门寺历届高僧的塔林景点。当一座座塔碑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突然，一声声悠扬的钟声传来，回荡山谷，震颤我的耳膜；之后是一声声沉闷的鼓声传来，徘徊塔林，撞击我的心扉，深入我的灵魂。不知咋的，似乎有点恐惧，我退回脚步，走出塔林。尽管我知道击鼓和撞钟的仍然是那些互不相识的游人；尽管我知道我不是信徒，我只是一个简单的游人。但是我仍然内心惶惶，仍然心有余悸。便在心里设问：此刻，它响在我的耳际，在暗示我什么？警示我什么？或许什么也不暗示，什么也不警示。只是游人的随便一击，随心一撞；只是我自己的恍惚，自己的忧郁和庸人自扰而已，根本没有“警醒”的寓意。于是，向塔林的后山走去，塔林的后山也是寺庙的后山，那里一簇簇杜鹃花始终烂漫盛开，它的花香飘过来，灌进我的鼻孔，浸润我的周身。它的花香飘过去，漫过寺庙，漫过鼓楼和钟楼；漫过寺庙里的每一位游人，还有等待着再一次的傍晚，再一次的清晨敲响“暮鼓”和撞响“晨钟”的僧侣们。此时，我的心情爽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