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姓刘，名字叫什么我记不清了。

他身材矮小，常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人们才喊他小鬼。我在供销社门市上班那会儿，他的修车铺就在对面。

小鬼过去的事，我听过不少，虽说大多与我关系不大，但总让我的心里产生一种厌恶感。只是我整日与他面对面，又是同乡，偶尔相遇，也会勉强点点头。

那天我去高渡镇出礼，刚出门就赶上车子掉链子。

这原本是小事，正待我弯腰修理时，小鬼看见了我。他老远就跑过来跟我打招呼，大兄弟，车子坏了？我替你看看！

我是个随和的人，遇着这样的热情，也不好驳回面子，只是连声感谢。

小鬼说我的车子之所以掉链子，那是牙盘变形了。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他给我换了个牙盘，车链子，脚搭子，顺便还整了车条。

记得那天我花了四十块多块钱的修车费。

当时我很不情愿地问过小鬼，您是不是在蒙我？别人都叫你小鬼，你总不会连我也捉弄吧！

他哈哈一笑，兄弟你误会了，别人喊我小鬼，那是夸我这人聪明，是个机灵鬼。你看，修车技术我一天也没学过，只是背地里琢磨琢磨，修车铺不是照样开吗！

我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此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他的修车铺了。

后来我知道，不只是我不去，街上的人都不会去。我常听到别人议论小鬼的人品，说他在修车时常会暗地里做手脚，即便你的车子没毛病他也会想尽办法去坑上你一笔。

据说朱庄谢三的车子的盖板丝帽松了，小鬼却给他换了车胎，车条，车轴。北圩海七的车子刹皮坏了，小鬼几乎把他车子的零件全换成了新的，修车费差不多又够买一辆新的车子。

家乡的街道原本不大，像这些消息传播的很快，时间不长，小鬼的手段便臭及街前街后，他的生意也变得越来越淡，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小鬼就偷偷地关了门。

现今，我已搬到县城十几年了，对于小鬼的事早就忘了许多，重新见到他是在去年的腊月。那天我骑车去菜场，车胎没了气。我见路边恰巧有间修车铺，便推车过去借气筒。

我看到修车铺的门口有张躺椅，上面半倚着一个矮胖子。他见我过来时立刻站起身，揉了揉眼喊道，兄弟！是你呀！我是你刘哥啊！车子坏了吗？我来看看！

我本来是想借气筒的，陡然看见他，立时一愣，便冷冷地说，没有，我就是四面看看，等个人！而后我又故作糊涂地问，你是哪位？

我是小鬼啊！就是以前在你门市对面开修车铺的老刘。

见我迷糊，他又拍了我一下说，你咋会记不得我呢？我还帮过你忙，跟你修过车来着！

我下意识地退一步，想保持一个距离，终究又觉的不好，便随便敷衍了一下，哦，想起来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见我搭话，小鬼的话匣子便立时打开，他说自已在县城开了三四年的修车铺，房子也有了，还买了一辆车。说完指了指修车铺旁边的面包车，露出得意的神色。

看得出，他对自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毫无愧色，反而像是为拥有一种莫大的荣耀而窃喜无比。

到底是家乡人，他这么客气地与我聊，我也不好离开，便假装与他胡扯，称赞他聪明有能力。他并不避讳自已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说他的修车伎俩已炉火纯青，从未失过手。

我却有点听不下去，便故意提起他叫小鬼的那个原因，想借此找个借口离开。

忽然，我看见远方有一个小伙推着自行车正向这里走来，他满脸汗水，显然是走了好远的路。老远就喊，师傅，有气筒吗？借我揣点。

小鬼连忙迎了过去，他一边接过车子，一边对着门旁的气筒努了努嘴，喏，你拿气筒来揣，我捏气嘴。

我在家乡时就听说小鬼喜欢捏气嘴，那是他的秘密，每次捏气嘴他都有办法让车胎不进气。

小伙也就二十来岁，那经得住小鬼的折腾，没揣几下就喘粗气了。小鬼嘴角牵了牵，奸笑了两声，然后假装捏了捏车胎说，像是车胎坏了，你到那边歇一歇，我扒下来看看吧！

门旁有凳子，小伙坐下来，点了支烟，慢慢地等。

我注意到，小鬼在扒胎前又偷偷藐了一眼小伙，见他正在玩手机，他便用自已事先别在裤脚的图钉，往车胎上扎了几下，他的手法隐蔽快速，不注意决看不出破绽。

喂！你过来看看，车胎坏了好几个洞，看样子得换一个，小鬼咂着嘴说。

不会吧，几天前刚换的，也在你这，是不是你的车胎质量不好？小伙诧异地问。

瞎说！质量再好，还禁得住东西扎？你看这车胎扎了多少个洞，小鬼边说边拉出车胎亮给小伙看。

小伙也不起身，只是远远地望了望说，那您就给换一个吧，多少钱？

老价格，十块！小鬼说完便笑嘻嘻地从屋里拿来一个新胎，还故意抖了抖，发出啪啪的声音。

瞧，这质量多好，只要不被扎了，保管能用一辈子。

我陡然想起这一幕曾经见过，小鬼也给我表演过。他就是通过这种聊天的方式来让人放松警惕。

你看，他不住嘴地与人说话，夸奖别人的车子，假意问顾客住哪里？做什么工作等等。他把一件修车的工作变成了一场有说有笑的娱乐。

小伙注定是栽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发生的一切。我走过去递了支烟给小伙，然后又回过头叫了一声，老刘，接着！

我扔烟给小鬼时，故意加大手幅度，我想用这种办法来吸引小伙的注意力，让他快点留心小鬼。

然而小伙并没有理解我的意图，还在继续玩着自已的手机，真替他着急。

卸轮胎了，小鬼又藐了一眼小伙，开始拧车轴螺丝。其实，他并不是往下卸，而是反方向拧。他拧紧了再卸，卸了再拧紧，反复好几次。期间，小鬼还是不住嘴的聊，我这修车铺是附近最好的，服务好，质量优，还多次收到工商部门的表彰。

其间，我也插了几次话，问小伙子车子在哪里坏的，推过来累不累啊。只是他显得毫不热心，还是一直低头摆弄着自已的手机。

小鬼见我与小伙聊，估计我是在为他打掩护，便远远地看着我笑，露出感激的意思。

我原本还想与小伙多说几句，只见小鬼又开始对着小伙喊，哎呦，小哥，你的车轴螺丝锈死了，丝牙也磨平了，咋弄？要不，换一根？

能凑活用吗？大爷！小伙赶紧跑过来也递了根烟给小鬼，然后又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给点上。

您让我凑活，行啊！哪天轮子骑掉了，出了事可别找我，小鬼点燃烟，酸不拉叽地说。

那，换个螺帽行吗？

咋螺帽，得换整个车轴哦！车轴的丝牙也磨平了，光换螺帽哪成！小鬼话音刚落就跑回店里拿来一套新的车轴螺丝，递给小伙看。

看看，这零件都是全钢的，你车上卸下来的就是个次品。

我记得这个车轴螺丝也是在你这换过的啊！小伙抓着头皮似乎一头雾水。

说啥？不可能，你这牌子和我的不一样，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换的，是你记错了！小鬼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在吵架。

小伙也没敢顶嘴，连忙陪着笑脸说，换就换吧，多少钱？

二十五！不会算你贵！小鬼似乎是生气了，他猛猛地吸了口烟，然后长长地嘘了一口。

小伙似乎有些尴尬，走过来递根烟给我，又帮我点上。

为了打圆场，我对小鬼说，消消气，都是顾客，和气生财吗！要不跟他优惠点。

小鬼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回过头略含歉意地说，小伙子，真没算你贵。得，刚刚卸轮子时，我发现你的车圈有点变形。要不，我替你整一整？

要钱不？

不要，顺手的事。

不要钱就行，小伙舒了口气。

小鬼拿着车圈往铺子里走去，那里面有工作台，方便整车圈。

我陡然瞥见小鬼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我是上过当的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小鬼怎么会把这个小伙子放在眼里，他开了这么多年的修车铺，不知坑了多少人。

小鬼进铺子里好长时间了，小伙似乎有所察觉，远远地喊了一声，大爷还得请您快点，我赶时间。

小鬼并不着急，反而慢吞吞地说，哎呀，兄弟！本来是想跟您省点，可实在不行啊！瞧你这车条根都坏了，您还得再花十块钱，换几根车条。

换吧！大钱都花了，也不在乎这点。小伙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也不过来看了，还是继续玩着自已的手机。

对头，也就十块钱的事，到底是年轻人，爽快！小鬼走出铺子也掏出烟，递给我一根，然后又扔一根给小伙子。

小伙并没有拾起那根烟，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给我换，不换也不行啊！刚刚我已看见你故意弄断我的车条。

什么？想找茬吗？我老刘在这里混了一年多，还没人敢把我怎么样，车子修好了，你就想赖账！没门，一共四十五块！给钱！小鬼脖子的青筋根根凸显，大声呵斥着！

老刘，有理不在声高，我们工商局接到多次举报，说你这个修车铺存在不正当经营。为了取证，我通过明查暗访，刚刚还做了全程录制视频，你准备接受处罚吧！

小伙说完从身上掏出了执法证件。小鬼怔住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句话也没有。

我这才明白，小伙为何从开始就一直摆弄那只手机。

看着小鬼的窘态，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只是我的不想表露出来，终究是同乡。

然而，我也想找个办法来舒展一下多年前的郁闷，于是我走过去说，小鬼，我车子没气了，气筒借我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