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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三九天难寻见绿的踪迹，不过地里倒是一茬子新麦，可都绿的附和这清冷天气，乖乖的收住去年夏秋两季的张狂，萎萎的以墨绿着身，还浅藏了些淡绿的亮。田垄上有几棵杂草，应该是些闲懒的农家，冬日怕冷忘记使锄头罢了。 在过去我们啊，这个时令定是穿上新棉花壮的棉袄棉裤，一群野孩子在这地里撂跤斗鸡玩闹。我的黑绒棉布鞋都是外祖母做的，甚是暖和。孩提时的所有布鞋棉布鞋（棉窝窝）都是被外祖母承包：芒罢撂下镰，等焦黄的太阳把焦黄的麦晒干装进瓮里或是卖掉，破布用浆糊一层又一层黏着，也成了焦黄太阳的作品，在炕底压成型了是鞋底雏形，也就是“隔辈”这个俗话，秋收后又拿出来用线纳成鞋底，密密的鞋底纵横着老人对儿孙淡淡的情，几尺黑绒布和鞋底就成了布鞋，我这一棚孩子的布鞋皆出于外祖母之手，可难为了她老人家，颤巍巍的双手与顶针锥针用线连成爱，许久没有穿过布鞋，她也十几年没做过了，那鞋子软和轻松自在，恐怕也只剩这些记忆了。 新鞋新棉袄也经不起在地里胡蹦达，非得把谁家家长气的吹胡子瞪眼，眼巴巴看见有人叫他妈“提”回去，顺着认为罗里吧嗦教训的话，失望着记恨着也就都散了，不过今个谁的“国”赢了输的一方倒是记得清楚，还得赢回来不是?到家不管赢了输了的也免不了和刚才谁谁他妈一样的瞪眼教训，误了饭点，苞谷榛子凉了稠的喝不成了... 其实这时令除了山斑鸠和雀雀儿还在窗外蹦跶，估计是没什么动静。杨树冻的煞白枝桠显得突兀。柿子树猛然出现在埂间或者地头，干瘪的老柿子收着干瘪的皮，是昨夜降霜蒙了头，是饱柿子叫山斑鸠啄破漏了瓤，焉红的格外显眼是可笑非常，像是老妪松软的皮，是沧桑者的证据，是被肃杀了的这关中的冬。 冬天写草不必妖艳，只因为它本身也就是一个色调，暗沉沉，灰蒙蒙，枯黄和可怜的几个绿色一同斑驳。冬日出没的其实还有一类人，他们喜好这零星的草和这肃清干冷的天。我先不讲这些，留着您想象，打个谜，卖个关子，也实在不能让您吊胃口，这确确实实只是我们黄土地上的一个景象，这儿有句顺口的俗话： “狡兔浅草住，冬凉无处藏，细狗三声吠，细肉屋里尝” 这叫“细狗撵兔”说是仅流传于蒲城民间的一项活动，时间一般是寒冬，越冷越好，最好是枯枝叶或者枯草上盖几层厚雪，野兔不得不出来觅食，盛时随处见到野兔奔跑于荒野，也恰好除了枯草没什么屏障，褐色的野兔人们都看得清楚，有些兔却是长着一身棕黄的毛，和枯草黄土地交叉在一起，没了法子，其实好办，这时候三两农户搭伴，牵着自家细狗出现在土塬上，有人养的细狗可不止一只两只，细狗的种类也有优劣。那时候，如若谁家有只纯种的“灵蹄”，总会被身边的伙计投来羡慕目光，也成了闲来说道之事。“灵蹄”的本事就在这个名字上，灵活的狗蹄子一见主人看见野兔松了项圈，就在黄土地上撒开蹄子放开了跑，放开了撵，后蹬力扬起黄尘，黄尘弥漫中主人只需等上一两分钟，听见没了动静，一声口哨就见黄毛鬃毛的兔被狗噙回来了。狡兔再有三窟，难不过灵蹄的獠牙和蹄子，地头的干草怕是夏季疯长，那时没人理而如今就成了好柴火，怕麻烦不把猎物带回去便寻了个干净地方扒了兔皮掏去内脏要烤了成为饭食。支个架子拣些大草杆树枝，拔一点细干草放在柴火堆底下，一缕青烟慢慢燃起来带来了火焰，也分不清哈的气还是点的香烟或者这青烟，没多少功夫这兔肉就嫩黄的散着香了，当关中大地再一次红日铺遍黄土地，北风无忌惮的吹凉了一个整天，柴堆引燃旁边的杂草柴火清脆的响，火苗雀跃蹿上窜下，和说笑声狗吠让关中的静谧不得，但夜听的可清楚... 暮蔼落尽，黑夜升满。 几大捆干草被牛车拉回来，辕搭在它身上，咯吱声刺得静谧的夜也不安生，夜也纵容了忘记归家的孩子，他们用砖搭个炉子，同样是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但这是烤熟了的红薯的透人的香！——是谁捣蛋了跑到别家地里扒开红绿交加的蔓子挖出的红薯，主人知道了其实也不会多计较，孩子们见着他，他也会有兴趣的问问“今年我地里的红薯可干面？可甜？”那被问的人，多半是畏罪跑开了，调皮的会顶几句嘴，这总会惹得周围几声笑。牛拉的草多半成了炕底的柴，后晌的几扎干草燃起来，晚上就暖和的睡不着了。秋天给它铡的草不够吃了，立马车辕的吱呀声又会在关中的暮霭下响起... 今年冬天回家前湖南仍有大片的绿，绿的很冷，透骨湿冷的风让这草木和我都无精打采，终于发现有几株是像枯了，但又是那个不彻底，完全不是萧瑟的冬的节奏。火车穿过河南铁道旁的白杨林，驶入沟壑纵横多山多黄土堑的潼关时，我眼前一亮： 酸枣刺插满了铁道旁的黄土层，老枝干嶙峋在野风里。野蒿草混在黄土层里分不清楚，可是北风暴露了它，摇曳了关中三九天的精彩。天和地开阔的惊人，淡蓝和亮黄参合把关中的雀雀儿引来点缀些画面，柿子仍然是干瘪了的柿子，土塬土堑层上草干的荒了，慌张的随风摆布，我当时真想点根火柴，一根火柴烧尽那些年所有故乡的冬。在火焰雀跃里迎接那多么炽热的乡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