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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有些假清高，认为《丰乳肥臀》顾名思义与《金瓶梅》般属于艳俗之作，所以，就算莫言大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除了拜读大师的散文及诗歌，小说是碰也不想碰。而朋友言及莫言大师必提到《丰乳肥臀》，就觉得奇怪了，朋友那么清雅的一个人，怎么就有这种低级爱好？架不住朋友一再提及，终于小心翼翼开始阅读。 开篇不久，便看到了一个时代对女性价值的定位，就看到了女性悲惨生活的缩影。上官鲁氏临产，上官吕氏这个上官家庭唯一“护着”上官鲁氏的女人，也和其夫、其子一样为了照顾黑驴初产，让同时临产的上官鲁氏“轻车熟路，自己慢慢生”。我和朋友正高谈阔论，被前面两位年青的女性路人置疑：“还有这样的事？” 我有点愚，并没告诉她们，我们所说的是莫言小说里的情节：“是啊，因为上官鲁氏生了七个女孩，婆婆既希望她能生个男孩，又担心再一次失望，所以宁愿照顾着初生的黑驴，也不愿在媳妇旁边照应，连接生婆也是等黑驴产下骡子后，顺便让兽医去瞧……”路人并没等我把话说完，“怎么人就不如畜牲了？”她的反问、她的置疑，让我有些不舒服。 是啊，女人怎么就不如畜牲了，更别说肚子里还有另一条或者两条小生命。事实就是如此可笑，在那个娶媳妇的聘礼比不上一头驴或一耕牛值钱的时代，在“无后为大”的所谓孝道制约下，女人的价值好象仅只是传宗接代，不能生儿子的女人还真不如畜牲了，或者更直白点把人性想得更丑陋点，那驴子如果顺产下骡子，就算上官鲁氏难产死了，上官吕氏还可以利用黑驴的剩余价值，为其儿子续娶一房媳妇，继续上官鲁氏未尽的传宗接代事宜…… 说到这里人家就会笑我了：“看她，读书读傻了，难道不知小说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是啊，也许莫言大师技巧性的夸张了些、挪移了些，但我认为事实却实实在在存在过。皇宫里那些母凭子贵的故事离我们太远，不去研究。如果设定小说里故事真正发生年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那么把时间车轮往后推四十年，小说里相近的故事情节却在我面前真实演绎，当时的我还不到六岁。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因计划生育刚刚实施，党员干部需带头实施这全世界都不理解的基本国策。而我妈因前三胎都是女儿，且二女因患有先天性脆骨症而天生残疾，受尽了来自婆婆及亲人的白眼，以至于我和三妹也饱受冷眼。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爸爸妈妈从苇山忙碌一天后回来，看到伏在门槛上睡着的我和三妹时，眼含热泪地把我们抱进房。以至于妈妈现在回忆起来都泫然欲泣，爸爸也连声对我们说对不起，当时是这样的社会，换成现在一定不会…… 1979年，妈妈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怀上了第四胎，不管妇女主任如何劝，也不管爸爸如何表态不怪妈妈没生儿子，妈妈还是一意孤行，以降爸爸三级工资及一级行政级别为代价，倔强的孕育着未知性别的第四胎。 临产时，爸爸已经去上班，娭毑正在菜园里锄草，我带着三妹在家瞎闹。正摔打着黄豆杆子的妈妈突然“哎哟”一声，急急跑向床铺旁的布帘后，把脚盆“咣当”着放地上，然后吩咐我搬条凳放进布帘里，再就“咬牙切齿”地要我去喊娭毑，说她要生了……话没说完，就一声声的凄惨地叫了起来。我是怎么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站在坪里一边唤着娭毑，一边指着爸妈的房间：“娭毑……生……妈妈……娭……”语无伦次的颤抖着。娭毑许是因耳背没听清，继续锄着草，妈妈的嚎叫声比先前更惨烈、紧促，我急得跑向被不足一米宽的小沟所隔的菜园子，扯着娭毑的衣袖，把她死命往菜园外拖，“娭毑，快……妈妈要生了……”事隔十数分钟，我终于能囫囵说出句话了。 也许娭毑是听到了妈妈阵痛的哀嚎，又也许是终于弄懂了我所要表达的意象：“哦，蛮大一个事啊，让她生去吧，我还有一点草没挖完……”边说边摔开我的手，继续捡起锄头挖草，我终究没能让娭毑明白妈妈正生死攸关。只好迅速跑到邻居段大娘家，求助于段大娘。段大娘是我伯母的堂姐，她还没听我说完，就放下东西，麻溜地往我家奔，等我走回家时，妈妈已经顺利生下我唯一的弟弟。 后来听段大娘讲，其实她还是去晏了。她去时，弟弟已落地，妈妈自己用剪刀剪断了弟弟的脐带，而这些我当时并不懂有多危险。 妈妈因生了弟弟觉得终于扳了一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好多，甚至隔老远都能听到她的打着哈哈的笑声，就连娭毑在菜园子里锄草都变成了要生男孩的吉兆…… 如今看到莫言大师小说里的这些情节，我觉得是如此雷同啊，都是前几胎生的是女孩的苦命女人，都是被身为女人的婆婆无视着……听着路人的置疑，泪珠突然在眼眶打转，含泪向朋友提起了幼时这段见证妈妈的苦难的片断。女人的价值何止次于驴，还次于菜园里不知会不会长大的白菜、萝卜。 我对朋友说，看到上官鲁氏生产被兽医拒绝施救时，不寒而栗，再也看不下去……我的记忆里承载太多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 中岭子有对杨姓夫妇，因一生只生了五个女儿。过年时，有自以为文化高的人送他们一幅对联，上联我记不得了，下联却如烙印：“天生一对傻夫妇，专门为人造老婆”。幼时不懂事，或许听人讲时，笑过也不一定。因为我家终于因妈妈的坚持有了弟弟，觉得腰比没儿子的人家的女儿挺得要硬、要直，可悲啊！ 当弟弟骂队上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响应党的号召，生了三个女儿后，自觉实行计划生育。）做“绝代种”时，虽不至于助纣为虐，也没及时阻止，就连后来她妈妈泼天泼地来我家闹时，也只觉得她小题大做，甚是厌烦，可笑啊！ 1998年6月，女儿在我肚子里终于呆不住了，经过如同妈妈生我时所受的三天两夜的折磨后，在4日早晨7点，终于如天使般降临人间。 一直在产房陪伴着我的先生见女儿出来，细心地数着脚指头、手指头。而拿着襁褓的妈妈则抱起女儿看其性别，见是一个女孩，脸色一沉。 当时，我并不理解啊。印象中的母亲是很重男轻女的，这次应是极度失望吧……泪喷涌而出，这是我的亲生母亲啊，见我生了个女儿都如此，若是只生了先生一个独子的婆婆还在世，应比她更甚……若是如此，我该如何自处？ 细心的先生见我泪流满面，赶忙擦着我的泪水，并连声说：“傻瓜，只要你平安，孩子健康，我愿已足，别想那么多……女儿、儿子都一样……”先生的安慰让我宽心不少，不久我就陷入昏睡中。醒来时，看着眉清目秀、粉嫩可爱的小小女儿，不由爱意满怀，发誓定当尽我全力爱她、护她。你没听错，女儿生下来时，并不似其他婴儿出生时皱皱的“红皮老鼠”般难看，而是非常乖。乌黑发亮的头发、眉毛，黝黑如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小巧的鼻子、艳红的嘴唇、粉嫩的脸庞……医院里的人都说从未见过这么乖的初生儿，虽然随后几天她的皮肤也起皱、也发黄、还长上泡，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她的爱。 妈妈因记挂着生活不能自理的二妹，整个月子期间都是往返十数里的奔忙，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我有些不怪她了。不怪她在女儿出生时沉着脸，不怪她在我生下女儿还不足五个小时，就催着我出院走回家…… 满月后，因正是洞庭湖汛期，先生很忙，妈妈心痛我们两母女，就接我们回家休养。在娘家居住期间，妈妈把我们母女照顾得无微不至。当时家里条件并不好，妈妈想方设法这家要两条鲫鱼炖些鱼汤、那家要一块腊肉、遇到砍肉的过路就厚着脸皮要几根骨头炖骨头汤给我下奶，连爸爸他们想尝一尝也不允许…… 原来，妈妈沉着脸并不是责怪我没生儿子，是因为焦虑，母亲对女儿以后生活是否幸福的焦虑。她是怕，她所受的一切不公平待遇会在我身上重演，女儿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甚至比儿子更让做母亲的操心，因为同为女人。我竟然错误地埋怨爱我的妈妈这许多天，想到这里泪一滴滴落在她“厚着脸皮”要来的骨头汤里，原本香浓的汤，让我难以下咽…… 所幸，先生一家用事实告诉了妈妈，她的焦虑是多余的。女儿幼时，先生八十高龄的爷爷奶奶看见她都是笑得眼睛缝都没有，明明她还吃不了东西，好吃的都要给她留着……先生怜我辛苦，半夜起来把屎把尿都是他一手来；走亲访友时，他也从未让我抱过女儿，偶尔看他挺着肥胖的肚子，抱着女儿气喘吁吁，想伸手接过女儿，都被他拒绝…… 女儿一岁多后，因我外出打工，女儿因爸妈悉心照顾，才得以平安成长，而爸爸因此获得了苇场第一“傻外公”的光荣称号。 如今女儿已经十六岁，在亲人们的宠爱下，在我们“精饲料”的喂养下，在朋友们的关照下已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看着比我还高的女儿，心中甚是欣慰，虽然女儿无论从相貌还是个性，甚至爱好都更象她爸。看着乖巧懂事的她，我不止一次地对朋友们讲：此生让我感到唯一自豪而骄傲的作品便是我的宝贝女儿。 因为我生的是女儿，幸福而幸运的受到先生一家的关爱，更加能体会妈妈及莫言大师小说里上官鲁氏们的苦楚。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