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说,初回乡下老家,乡里政府给分配了一院房子给姥爷全家安置。据说那是一院破旧的老房子,土坯的房子,土坯的院墙,连院墙都只有三面,一面是敞开的,没墙没门。于是姥爷把舅舅们先暂时托管在亲戚家里,又找来帮手,一起帮忙重新砌了院墙,装了两扇简单的木质院门,门也是旧的,据说是从别处拆下来的。然后又重新砌了炕和炉灶,这才把全家安顿下来。于是,姥姥又开始农家的生活。姥姥说,比起以前在乡下,这次是艰苦的,忘记了曾经的大小姐,少奶奶生活,从此开始真正农妇的生活。小舅舅也在乡下安排了工作,进厂做了工人。姥爷在乡卫生院做大夫,给乡亲们看病,姥姥就在地里做活。小小舅没有安排工作,还赋闲在家,就帮着姥姥料理田间地头,家里家外。日子,就这样静默的流过,姥姥再次用她的大度心襟接受着命运的安排,无论是平步青云,还是急转直下,姥姥都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守着丈夫和两个儿子一起生活,时常能够收到外地的大儿子,城里的两个孩子写来的书信,报平安,聊家常,也算心安。姥姥说,她从来不在乎荣华富贵,她就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生活,怎么都得过,家人都好,就行了。 之后,我的妈妈要结婚了,姥姥对下乡去拜访他们的新女婿也算满意,重要的是新女婿是个军医,懂医术,和姥爷有些共同语言。姥爷便把家族的过往都讲给新女婿听,还把许多带回老家却又不便保管的医书委托给新女婿带回城里,那些书里有许多还是上一辈自己的从医经验手写本,是上辈人一生心血的交集。新女婿格外的珍视,向未来的老岳父承诺,会好好保管。好事要成双,姥爷在村里给小舅舅也说了一房媳妇,不久后也要办婚礼了。姥姥说,无论在哪里,日子都要过,孩子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了。 谁料到风云突变,家里又出了大事,一件改变了整个家庭命运的事情。这件事情并不是姥姥告诉我的,她和全家都刻意隐藏了这件事情,她们都努力的要忘却这件事情,让这件事情尘封在那个乡村,那个时代。很多年后,是姥姥的小姑子讲述给我们听的。那是关于小舅舅的。据说,小舅舅年轻气盛,又没有工作,忙完家里的事情,便和村里的一群年轻人在一起,玩玩闹闹,玩久了,小舅舅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便热情的去追人家,后来两个人发生了什么。结果突然间,女孩子就跑去公社告状,说小舅舅强奸了她。其实,个中应该有许多隐忧,许多需要澄清的地方。而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人们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简单,粗暴,偏听偏信,以完成任务为重。于是,小舅舅很快被抓,很快被判了枪决。姥姥哭着求遍了村里的乡亲邻里,奈何没有肯出面帮忙。据说,我的爸爸专程从新疆部队里请假回老家去帮助姥姥,但是,无可奈何,爸爸是个外人,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就这样,小舅舅被枪决了。姥爷也为这件事而震痛,一下子心脏病发,卧床不起。很快也就病逝了,在爸爸妈妈刚刚结婚,小舅舅还没有来得及办婚礼的时候,姥爷就那样含着委屈,含着无奈,含着不舍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时年姥爷才45岁。英年早逝,对这个家是致命的打击。一下子,姥姥身边少了两个男人,两个至亲,那种痛楚,我想一想,心就拧了起来。我的妈妈专门请假去奔丧,又陪了姥姥一段时间,担心她的情绪。 不得不再次提起,姥姥是大度的,姥姥是坚强的,姥姥是勇敢的!姥姥没有被这个可怕的现实打倒,她挺直了腰杆,让儿女们都各自回去工作。自己一如既往的料理着家里家外。她从不跟别人诉说她的心境,她依然和乡亲们一起劳作,一起聊天,似乎一切风平浪静。我想,姥姥只是表面的坚强,心底的波澜起伏,风起云涌是别人看不到的,但是一定能想象到的。 后来,政策调整,姥爷被允许返城了,只是他老人家已经被永久的留在了家乡,他只在对面的山头上,静静的看着云开日出,看着远去的家人们。妈妈说,姥姥在离开时,轻声的念叨了,这个地方,伤心啊!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不敢回来了!妈妈说,她以后每次想起这句话,就想哭。她知道姥姥的心底的伤并没有愈合,她只是想要尘封了那种痛。只是希望,回城了,新的生活,会给姥姥,给这个家庭带来新的希望!我从未见过姥爷,也没有见过那个小舅舅。但是,知道了他们的故事,我却格外想念他们。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