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孩子,大儿子二十五,身强体壮,二儿子二十二岁,哑巴,却能听到一些话和说一些不是很清楚的结结巴巴的句子,老三是个姑娘,左腿瘸子 ,最小的儿子十四岁,还在上学。他们站在母亲面前,看着母亲流泪,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最后还是哑巴打破了沉静,他几乎是用愤怒得变形的脸,使尽歪了好几下嘴,才嘣出几个字:“不----不-----不行!” 这一声,就象打开了一个关鸭子的笼门,其他几个也纷纷跟着说一些不愿意父亲回家的理由。 “不要他了,以前我们那么小,受尽人欺负,他在哪儿?” “不要他了,他只是生了我,没有妈妈你养我们,我们早就饿死了。” “我也不想见到他,他什么也没有为我们做,现在我们大了,他却想回来享清福,不行,坚决不同意!” 孩子们说的都是心里话,母亲的心也很纠纠地疼,因为也没有一个人明白,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她是想告诉孩子们:“你们不是私生子,是妈妈正正当当生下来的,当年闹饥茺,你们那个死鬼爸爸抛下我们独自外出,就这样一走几十年,现在他回来了,他就是我男人,我就再也不会受村里的色鬼欺负了。” 可是,母亲,始终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她只是默默地流着辛酸的眼泪,仿佛怎么流,也流不完心中的痛和疲惫。 一个女人拖着四个孩子,跟着体弱多病的公公婆婆过日子,老的要照顾,小的要照顾 ,可自已谁来照顾过她啊?有人帮她一点忙就千恩万谢,更可恨的是村的地头蛇,欺负她一个活寡妇,那些草丛中的呼救和摔滚,从来没有人听得见,只有自已一个为了这一大家人的活命,只能一口一口地咽下比黄连还苦的屈侮。 因家里穷,二儿子生病没钱医治,虽捡了条命,却 最终高烧了半聋半哑的人;要不是家里没有劳动力,自已的女儿那么小却外出砍柴摔断了腿, 没有钱医治,最终成了一个瘸子。可怜的孩子们跟着娘,吃不饱穿不暖,小小年纪都做着很重的挑抬农活。好在老天有眼,他们总算能活着。 小时候,我也经常看到有些家 里缺少劳动力的,请人给房子盖草或者修补瓦房什么的,都叫哑巴去干,给几个工钱给他,请吃一顿饭,他也总是乐呵呵的。他想,反正家穷自已又残了,想娶个媳妇是难了,那就不想娶了。东家做,西家做,能挣点烟钱,挣口饭吃就行了。而且他自已还会编竹框竹蓝子卖来挣钱,哑巴仿佛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以过下去。 没有想到,日子过着过着,他也慢慢长得和哥一样有力气了,可以自已凭着力气养活自己了。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说是他爸爸,叫谁也接受不了。小时侯我听大人们传言了,也觉得哑巴拒绝得对。 可是,哑巴娘最终还是去见了一眼那个男人。他得了痨病,咳得厉害,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在外面做工嫖了一个女人,后来也不想要他,他挣不了钱就成了她的拖油瓶,第二个女人可没有原配夫人那么善良,好吃懒做就请他直接滚蛋了,叫上娘家人直接把他打跑了。他因没有脸面回家见自己的爹娘和妻儿,只能让熟人捎了个口信回来。 哑巴娘自已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去见这样一个负心汉,但她的双脚还是不听话的去了。她已是头发华白的人了,也许人生什么都看淡了。 那天早上她梳妆打扮一番,提着鸡蛋就去了集镇上。 哑巴也许觉得奇怪,从不精心装扮的母亲今天却不象去赶集市,倒象去走亲戚,又没有给孩子们打一个招呼,那又是去见谁呢?哑巴等母亲前脚走,他后脚就悄悄跟上了,手里提着编好的竹框假装去集市上卖。他想看看母亲今天到底要去见谁。 到了人来人往的集市,哑巴跟得更紧了,他害怕一眨眼,就看不见母新的背影了。终于,他看母亲在集市的边角处站着不动,眼睛好象在人群中找寻着人,东望望西望望。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中年蓝布对襟汗衫的男人,头发中分,稍长,样子很象自已的爷爷,只是比爷爷看起来年轻,身体很瘦弱,不时还咳两声。难道是他?他想起了不久前母亲问他们的那个“爸爸”。他的心狂跳起来,他好奇着,又气急着,盼望着,又拒绝着,心里象打翻的五味瓶,握紧了拳头,眼睛却一秒钟也没有移开那个人的脸上。 母亲看到那个人,好象在抹眼泪,用手捂着嘴的头在轻轻的颤抖着。那个男人嘴巴嗫嚅着,手足抚措着。哑巴想冲上前去抡他一拳,因为他把他妈妈弄哭了。可是他的双脚却怎么也无法挪动一步,他想,妈妈想见的人,无论是什么东西,那就让他见吧,我假装不知道不认识这个人就行了。过了几分钟的样子,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妈、妈、妈-------” 哑巴娘先是一愣,看到哑巴那个笑不是笑哭不是哭的样子,就明白这个儿子早发现了自已的秘密。但她什么也不说。毕竟眼里还含着泪水呢。他朝儿子挤出了笑。哑巴也是笑了几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来,说:“我,我,我刚才卖了一个竹框,挣,挣,挣了五,五元钱。给你,妈。” 哑巴没有正眼看一眼这个说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但用余光早已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了,但他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拉着母亲的手要母亲去另外一个地方逛一逛,说是要给妈妈买一段好看的布料,想给妈妈做一件新衣服。妈妈只能顺了儿子的意思,扭头看了几眼,深深的几眼后就拖着木棍一样的双脚 ,跟着哑巴走开了。只留下那个呆若木鸡一样的人矗立在那儿,好象他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谁也不认识他了。这么短短几分钟,他象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如梦初醒,他终于还是把自已走丢了,也把原来的家人走丢了,时光象大河的水一样,把一切都冲散了,他,能回到这个自己称作的家乡的地方,可家乡的亲切也随着当年自已的决绝和狠心一起带走了远方。 后来,听我母亲说,哑巴一辈子跟着他母亲过日子,对他母亲特别特别地好。那天他回家对他妈说:“妈、妈,你养大了我,我、我、我要给你养、养、养老。”这大概也是哑巴娘后来给村里的邻居们说出来,又传到我母亲的耳朵里的吧。 我母亲说:“先慈后孝,就是父母要先爱孩子,孩子才可能对自己孝顺 。养孩子就象种庄稼一样,只播种,不除草施肥打虫浇水,是不会有收成的。“ 她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象,我就是她的收成一样。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