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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寒暑假，我多跟随姥姥，一起住在舅舅家里，成日里和小区一大群孩子混玩在一起，追追赶赶，嬉戏闹闹。那个小区是比较老旧的，以至于一共只有三四栋楼房，更多的还是成片的低矮的平房，横七竖八的，连成一条条小巷道。于是我们常常去平房区捉迷藏。那些老旧平房里的居民，也大部分都是年纪较大的老爷老太们，他们受不了我们的吵闹声，嬉戏声，有时会走出来呵斥我们几句。奈何正是七八岁，人闲狗不爱的年纪，我们哪里听得进老人的阻止，照样常常成群的冲来冲去，遇到老人，就笑嚷着跑开去，远远的望着老人无奈的摇头，抡起拐棍，指着我们，满脸怒气的样子，我们还会做做鬼脸之类的。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头疼不已。 又是一个晚饭后的群嗨时间，我们又一次叫嚷着闹进了小巷里。记得我们在捉迷藏，我负责找藏起来的同伴。我在巷道里一边后退着，一边寻找着。突然感觉撞到了人，赶紧转过身来一看，一下子就想倒吸一口气。那是一张紫红色的面孔，至少大部分脸孔都是紫红色的，在依稀夜色中着实恐怖。他恶狠狠的看着我，我忍不住倒退，他用手拉住了我的肩头，凶巴巴的说：“小丫头，你们吵死人了，知道不知道？以后不许再来这里吵闹，不然再让我碰到，你们就小心点，听到没？”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连连点头，趁着他松手的一瞬间，转头就跑，直接跑回家去，哪里还顾及那些藏匿中的小伙伴。 第二天和小伙伴聚集在一起时，大家纷纷指责我昨晚不打招呼，就退出游戏，让他们傻傻的藏了很久。我便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述我遭遇那个红脸人的恐怖经历。小伙伴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质疑，恐惧，以及好奇。 于是，我们的游戏范围缩小了许多，只在楼区周围跑来闹去，不敢靠近那个平房区。慢慢的，我们便忍不住好奇，试探着一点点走进平房区，感觉是一种新的游戏，一个探险游戏，乐趣无穷。我们不敢大声叫嚷，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的擦着墙边，唯恐被人发现，准确的说，唯恐被红脸人发现。但是我们又抑不住那种好奇，想要再见到红脸人的冲动。我们很想认识他，我们都猜测，他会不会是关羽那样的英雄呢？好几次这样的摸索，我们都没有收获，不知道红脸人究竟住在哪间屋子。于是我们没了耐性，也慢慢淡忘了这个红脸人，大家又纵情的在巷道里追逐嬉闹起来。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一群人正在巷道里打闹着，突然地，我就被人拉住了胳膊，我回头一看，天！又是那个红脸人！阳光里他的面孔，显得更紫一些，还被辉映的紫亮紫亮。他怒冲冲的瞪着我，周边的小伙伴们也被吓到了，都一哄而散。我能感觉到我在发抖的身体，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忐忑的跳动着。红脸人厉声指责我：“小丫头，我不是警告过你们嘛，不许再来这里吵闹，你怎么又来了？这里都是老人们，你们这么吵闹，他们怎么休息？我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再闹，我就到你家告状去！”我唯诺着，逃开了。之后，我躲在家里，连楼都不敢下。我做梦都梦到红脸人来家里告状。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惧怕那张红色面孔，还是惧怕严厉的舅舅，终归我是满心畏惧。 一天晚饭后，舅舅看着电视，突然发现坐在一角安静的我。舅舅好奇了，我这个平日里无影无踪的疯丫头，这几天出奇的安静。于是问我为何不出去玩？我小心翼翼的告诉舅舅，遭遇红脸人的经历。舅舅想了想，恍然大悟，说：“哦，那个人，我知道，他脸上的红印是胎记，一生下来就有，大家都不敢跟他在一起，所以他的脾气特别怪。你也别去招惹他，不然他把你带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被舅舅这么一吓，我是再也没有胆量去那个平房区玩耍了。我心底的红脸英雄梦也破了，谁说红脸的就是英雄，红脸的还可能是恶魔，可怕的恶魔。 再去舅舅家，是寒假了。走进院门时，我下意识的扭过头去，不敢去看那片平房区。小伙伴还是会一起玩耍，只是谁也不敢去闯平房区。春节很快到了，我每天跟着姥姥和舅舅去亲戚家拜年。一天刚走到院门口，就碰到了红脸人。我满脸的笑容都凝固了，不自觉的把身体往姥姥身后躲。红脸人笑着过来和舅舅打招呼，还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我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脑后有阴风阵阵。红脸人笑着跟舅舅说：“你家这个丫头淘气的很，让我唬我两次，你看，现在都不敢看我了。没吓坏吧？”这次轮到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了，虽然是躲在姥姥身后，但我相信，我的眼神一定是恶狠狠的，而我心底又有多少恐惧的情绪在作祟。 后来，日渐学业繁重的我，少了很多去舅舅家的机会，儿时的玩伴也都散去城市各个角落，那个熟悉的院落，那个熟悉的平房区，那个恐怖的红脸人，都逐渐的淡去，消散在岁月里。 约莫是十年后了，是我大学的第一年，因为学校在舅舅家附近，于是我常常在课余回到舅舅家，吃饭，看电视。每次走进这个院落，就有许多熟悉的情怀，又有许多陌生的情愫，也会想起那个红脸人，想着如果现在相遇，我会不会还惧怕他？而我偏偏如愿了。就在院门口，我们迎面相遇。紫红色的脸，依然是紫红色，只是岁月也没有忘记给这张红色面孔刻上纵深的皱纹。红脸人胖了许多，感觉紫色的脸也浮肿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见到我，神情也温和了许多。他认得我，他笑着看我，露出白白的牙，看起来这更像一张画了戏妆的面孔，要唱一出浓墨重彩的大戏。我有些怔怔的，木然的笑了一下，就彼此擦肩而去了。我似乎一下释怀了，释怀于重逢，释怀于放下了那份恐惧。 又是十年过去了，听舅舅说，他们的小区要被动迁了，而那片平房区已经早一步卖给了开发商，被夷为平地。听到平房区，我自然的问起那个红脸人的消息。舅舅一声叹息，不无遗憾的告诉我，听说红脸人已经在几年前为了救出对面着火房间的老人，遇火而亡了。舅舅说，红脸人其实是个善良的人，父母早亡，因为天生的缺陷，他始终是工厂的临时工，也没有女孩愿意嫁给他，于是他依靠微薄的收入，在这间平房里卑微简单地活着。但是，他是个热心的人，帮助照顾着平房区的许多老人的日常生活，比如帮助老人买蜂窝煤，修葺房屋，洗洗刷刷等等。有老人说，他的心和他的脸一样红。 于是，我有些失落，有些悲伤，有些愧疚于我这么多年对他的误会，又一下子想到了一个词，叫“赤子之心”。就如同故事里的卡西莫多，在丑陋的面孔之后，是一颗热忱，善良，温暖的心。原来这个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人，他们平凡，他们卑微，他们生活在不为人关注的角落，而他们又用自己的热情感动着别人，温暖着别人，平凡的人生拥有着不平凡的心，那是红色爱心，是美好的，伟大的“赤子之心”。 于是，我这一生，便不会忘记这个红脸的人，那个如同画了戏妆，似要唱一出浓墨重彩的大戏的紫红色面孔。纵然不是关公般的英雄，也是这凡尘间的赤子，用自己卑微的生命谱写了一出真正的人生大戏，着实浓墨重彩！ 于是，我很想念那张红色的面孔了！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