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上午,一家人分头忙活,妻在厨房张罗饭菜,我在儿子的协助下,按照家乡的习俗,郑重其事地在大门上贴上了春联,然后把“招财进宝”、“年年有余”的金童玉女等祈福门贴张贴在了阳台和卧室的门上,又在阳台上挂起二只高高的大红灯笼。当一切布置停当,做好的饭菜也已端上餐桌。顿时,满桌菜肴的喷香,金童玉女栩栩如生的笑靥,以及嫣红联灯氤氲起的浓浓喜庆弥漫了整个餐厅,恣意地渲染着这个赣西—广州杂拌出的年味…… 说杂拌,是指除了那些在家乡司空见惯的红色经典,还有一道反映广州特色的地方“小菜”——阳台上的一组花卉,我姑且称它为“年花”。那天一到家,妻就告诉我,家里买了几钵花。我甚感蹊跷,儿子平素不养花,这会儿怎么玩起花来了?走上阳台,果见一侧摆着一溜花钵:一盆金桔,硕果累累如繁星满天,金光灿灿;二钵粉菊,在清风中花枝招展,姹紫嫣红;还有一钵十分奇特,在小小的不到碗口大的空间里,植着好几种花非花草非草的组合:一棵芹菜,摇曳生姿;一根大蒜,绿叶翩翩层叠而上;一兜生菜,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几株香葱,纤纤玉立,好几根头上还顶着个滚圆的花帽,甚是可爱。 经了解,原来,爱花的广州人对于“花语”有独到的领悟,春节用花十分讲究。阳台上的花卉组合,谐音会形,寄托着主人对新春佳节的美好祝福和幸福未来的殷切期盼,如金玉满堂,大吉大利,家庭和睦,多子多福,人勤春早,招财进宝等。这种心愿的表达热切、强烈,而又不乏婉约,它不介意于繁复,却十分讲究含蓄,很有诗境的妙处。相比而言,家乡的文字对联,诸如“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就直白朴素得多了。 想不到的是,家门口的春联庶几成了小区的一道独门绝景!倒不是上面的字写得有多漂亮,或联语有什么惊人之处,而是这纸红墨香的春联在小区里十分稀罕。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沿着小区跑了二圈,也没发现几家有张贴的。经过的同座一二层的另七户,也只有二家在门楣上挂了几条小小的春条,如乡村报春人强卖的“春信子”,似乎在告诉过往者,“春到我家”。倒是几乎所有有花园的业主,都在花园或朝外的大门口摆放着或繁或简的“花组”,品种大同小异,无外乎金桔菊花生菜葱,偶尔也有另辟蹊径的,换上了妖娆的桃花,或冰肌玉骨的水仙,或高洁粉艳,翩然欲飞的蝴蝶兰等。在春节前后的几次外出中,这些花也随处可见,单位大院,店铺门口,农贸市场,各家各户。从这个意义上说,把这些“花组”称作广州人的“年花”,并不为过。 广州人爱花源远流长,据说,早在明代,这里就有了迎春花市。只是,那时的花市更多的是一种商贸活动。积年累世传承至今,这个花市,已经从单纯的经济活动演变成了一种承载深厚历史积淀的文化传统。广州人把花市从码头搬到街头,又从街头请到庭院、阳台或门口,形成一种独特的年图腾,不啻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发明和创造,是精神文化的优雅升华,“花城”的美誉可谓实至名归。 跟广州人爱花(发)一样,家乡简单、直白、朴素的春节祈福当也源于几千年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模式。农耕年代,技术落后,土地有限,绝大多数群众的经济生活是“一年生”,自然,年年有余(鱼)就成了农民对来年的最高奢望。春节到来,哪还有闲钱逸志去穷奢侈?这样,一张红纸一枝笔,就成了他们祈福纳祥的最佳工具。于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猪肥牛壮”、“鸡鸭成群”就成了千门万户共同的心声。这也是一种年味,一种延续了数千年仍历久弥新的年味。一年不跟它相见,心里还漫起悠悠的惆怅和失望。 失望的不仅仅是春联,还有噼啪声声的爆竹。“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句老少咸知的古诗,还没在脑门打个照面呢,这旧岁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小区的除夕安宁幽静,守夜仿佛成了大敌压境下的“守城”,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零星的鞭炮,恍如敌军攻城前的信号,倒让人腾起几丝惊悚。觉是睡安稳了,缺少的,除了关财门、开财门此落彼起沸反盈天的闹哄,还有噼啪声中翩翩少年心中的那份兴奋与渴望。 正月的小区恬静得有点冷清,虽然那几天气候温暖怡人。在家乡,正是“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老姑丈……”的走亲访友时间,每天家家户户亲来友往,热闹非凡。都市都是移民社会,跟其他人一样,刚在广州立足的儿子,可走动的亲友自然也不多,多数日子,一家人打起精神去游玩。赏花市,逛公园,品海鲜,享受了另一种过去未曾体验过的热闹。路上到处车水马龙,景区放眼之处,也是游人如织,不是情侣们牵手搭肩,就是年轻人扶老携幼,不绝如缕。去晚了,停车没了位置,吃饭没了桌子。 关于“年”的起源,有一种说法,说“年”是传说中的一种猛兽。 姑且不去考证它的真伪,我只想说,“年”也有一双像猛兽一般矫健的腿脚。它从远古走来,走进了和平发达的新时代。它带给了我们祖祖辈辈的欢乐,也带给了我们岁岁年年的幸福。它牢系了民族的根,也连紧了祖宗的脉。远离老家的我,正是借助微信和红包这双“腿脚”,跟亲人及朋友畅享了一个欢乐、祥和、温馨的除夕,消释了些许离乡的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