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遇到老家的------“你,你……”我兴奋的只招手,却不知怎么称呼。 “你,你?还我,我呢。不认识麻哥啦!小丫头。”还是一脸的麻子,一脸的和善,只是已经是一个苍老的麻老头了。当然,我也不是小丫头了。 “认识认识,怎么能不认识……” 怎么能不认识呢,这是我老家住同一生产队的本家老哥哥,小的时候就是“麻哥麻哥”的叫。麻哥有大名,叫王忠华,叫起来呱呱响的名字,村里的长辈都“忠华忠华”的叫,平辈的,不管老少,都整齐划一地叫“麻哥”。我虽然比他的大儿子大不了两岁,但因着同属“忠”字辈,他就是哥,因着他脸上长了不少的麻子,就跟着大家一起叫“麻哥”,又因着他的和善,就非常亲热地叫“麻哥麻哥”,自己家人一般。 今日,大街上,你让我对着一个和我父亲同龄的老人叫“麻哥”,街上人会怎么看我,一定觉得我是个没大没小还没轻没重的疯傻女子。再说,就是不在大街上,“麻哥”,我也还是叫不出口,毕竟年长我那么多,毕竟直指人家生理缺陷。我们站在那儿聊了很长时间,也聊了很多老家的人和事。末了,我也没有称呼他一声“麻哥”,我说不出口。我是想叫一声“老哥哥”来着,可又不知他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难道非得回到从前,回到老家,在那种特定的特别的氛围中,才能自然亲切地叫声“麻哥”吗。 在老家一直都这么叫的。 老木匠何贤璧,耳朵有点背,可能是卯是卯榫是榫的职业原因吧,非常刻板严厉,也可能是他家到处都是厚厚的刨花,刨花里还埋着凿子斧子锯子,没有下脚的地儿吧,除了受大人派遣去他家借个什么,小孩轻易都不愿去他们家串门。当时物质贫乏,家家都不富裕,也就够吃饱吧,最好笑的是他们家吃饭必须要凑足四个菜,哪怕是用小瓦盘盛两根咸萝卜条,也要凑足二二得四,方方正正摆在他用木板楔成的小桌上。否则,他会觉得不吉利,那做饭的人就会挨骂——骂后还得凑齐。后来,老伴走了,孩子们也大了,搬出去另过了,他一个人吃饭,也漫不经心,抖抖索索的摆上四个菜。好事的人伸头看,一个咸小鱼头,一个是咸菜叶,一小碟蚕豆酱,都不知端出来多少次了,干得翘了头,皱了皮,起了壳。只有一小碟老黄豆是现蒸的,可以下饭。但看他那认真劲儿,谁敢,谁又好意思说三道四呢。 夏夜,劳累的一天的人们都搬了竹床在外面乘凉,聊天。他躺在自己做的摇椅上,脚下放着一个破旧的半导体,开得滋滋轰响,偶尔还自言自语两句。 不管哪天,你要是对着他大声地喊“聋二伯!”他也会大声应一声“哎——要什么,我找给你。” 他也不忌讳呀。 瞎婶,名字不详。双目失明,一翻,全白,也吓人。有点疯病,喜欢自编自唱,声音大,嗓子有不错。哪怕唱得多起劲,一听到孩子哭声,她就会循声过去抱起孩子。她照顾大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都乖巧懂事。她除了干不了庄稼活和针线活,其它家务全行,我们小孩就静静地看过她往暖水瓶里灌开水------她侧着头,用耳朵听。只是去堤下的小河里涮洗,需要有人牵着去才放心。她的齐耳短发也是自己摸捏着剪的,没觉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们家捕鱼,要买,她能叽里呱啦一番就把账算得一分不差。家人和村里人都很尊重她。 她剥豆米呢,不小心打翻了。你帮忙捡起来,说:“瞎婶,给。”她会高兴地说:“小梅吧,真是个好伢子。” 真的,都是这么叫的。 村东有家里行三的瘦子被唤作“三猴子”,邻居家小儿子走路有点像女孩那样扭扭腰,就得了雅号“千金”,矮矮的秦家老顽童竟被大家叫作“秦巨人”…… 大家都是欢欢喜喜的叫,欢欢喜喜的应,也没谁去计较。 想到这儿,快到家的我竟脱口一声“麻哥”。看看,好歹边上没有人,但是我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下。 是什么东西变了吗?是我的世界变了,还是我变了,一种不清爽的感觉包围了我,缠绕着我。我不是说,非得那样叫,那样叫有什么好,只是觉得,从前的人们什么都不计较,不会去分析来分析去,生活倒也随意舒坦。 到现在,我也不太习惯,别人对着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我,叫“美女”,饭桌上,逮谁都要“X总”。费不费劲儿,亏不亏心呢。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