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教了几十年书、有着二男一女三个孩子的父亲。小时候，夫妇俩对孩子倾尽心力，竭尽所能，好不容易把三个儿女抚养成人。又拿出几十年的积蓄，替两个儿子买了房子，娶妻生子，再用一房上好的嫁妆，把女儿嫁了出去。
　　
　　七十三岁那年，陪他走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老伴因病去逝，于是一家人决定，孤独的老人由两个儿子，轮流照顾。
　　
　　老人退休以后，每月都有两千来元的退休金。在大儿子家的时候，老人每月都拿出部分钱来，给儿子作为在他家的生活费用。遇上大儿子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有时一个月的工资贴完不够。在二儿子家的时候，因为单位人事变动，买断下岗，遭遇几乎也和大儿子一样，有时老人要留点小钱自己零用，不肯全部拿出，两个儿子就说老人偏心，给大儿子多了，或是给二儿子多了，互相推委，不肯接受老人。
　　
　　老人见此，只好提出，跟谁也不过。自己去到外面，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简陋小屋，单独居住。因为自己腿脚不便，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就去外面，请个保姆。
　　
　　这个应聘而来的保姆，也有七十来岁，遭遇几乎也和老人一样。只是她家住在农村，家中有着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大女儿早年出嫁，家境尚可，如今也做了婆婆。大儿子在家务农，种些田地，一年只能保着一年，没有多余。小儿子在外打工，一年下来，除去开支，也没有多少存余。
　　
　　前些年小儿子在外打工的时候，挣了点钱，在县城买点地皮，修了一栋一间三层的楼房，因为自己一家在外，就叫老娘去他家里，帮他看屋，一年的生活都由小儿子负责。
　　
　　小儿子在外六年，这六年的生活费用都是小儿子出的。大儿子根本没管，有时还找老娘要点钱用。
　　
　　小儿子的孩子三岁那年，要上幼儿园了。小媳妇想着家里上幼儿园比外面便宜，于是一家三口，回家来了。
　　
　　刚开始回时，小媳妇对婆婆也好，吃的穿的用的不少老人的，还算孝顺。可是天长日久，随着婆媳两人为着一点鸡毛蒜皮小事的磨擦，意见渐起。小媳妇想着，他们负责了老人六年，如今他们回家来了，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就叫老人去大儿子家住段时间，两人轮流养老。
　　
　　老人回到大儿子家，大媳妇是个不管事的人，白天只在田地做些农活，回到家里，百事不管，把个老娘当个保姆，洗衣、做饭、种菜、摘菜、上粪、屋里屋外的清洁卫生，统统归了老人一人。闲下来时，两口子就去麻将桌上，轮流上台，玩麻将去了。
　　
　　如此时间长了，老人做得累了，免不得有些罗嗦。再说老人自己平时也有些小病小灾，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可是话一出口，大媳妇就接了茬：“您回家来了，这些事你不做，谁做？您现在不做，老了还指不指望后人养老？”老人听了媳妇的说话，只好闷了话头，照常做去。
　　
　　有天，老人照常起来，做好饭菜，叫儿子媳妇起来吃饭。可是儿子媳妇睡在床上，嫌吃饭尚早，不肯起来。老人忍了好久，那天实在忍无可忍，发恨地对儿子媳妇说道：“我自己出去做事，不要你们养老，你们自己管好自己，没钱用时也别再找我！”
　　
　　大媳妇正怕老人粘着他们，不得脱身。见了此说，正中下怀：不要我养老，那是最好！
　　
　　话虽是如此，可是没钱的时候，还是去找老娘，要些小钱。
　　
　　一年之前，大儿子修屋，老人见大儿子修屋，倒也心喜，想着把自己攒下的钱，支援大儿子。但是大媳妇见了，生怕老人再次回来，粘着他们，不要老娘的钱。小媳妇呢，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当年修屋的时候，老娘没拿一分钱去支援他们，倒是他们常拿钱给老娘，怕老娘没吃的没穿的，却不想老娘常把自己给老娘的钱，拿给了大儿子。因此小媳妇也一肚子的意见，不想管老娘。
　　
　　如今，这两个老人都因着各自的原因，有家难归。他们的两个女儿，倒是不错。教师的女儿隔三岔五，常去看望老父，给老父买些东西，在那呆上一段时间，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为了解除老人的寂寞，还时常邀上几个相好的朋友，去老父那儿，打牌娱乐。农村老人的女儿呢？也常去看望老娘，叫老娘住到自己家里，一大把年纪了，不必出去打工。可是老人对女儿说道：“自己有儿子，倒去靠丫头，不怕外人笑话？”不肯过去。
　　
　　那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平时，教师住在里面。农村的老人呢？就在客厅里，放张小木床，将就住着。两个老人相处也好，教师常对女人说道：“农活忙时，你别回去了，叫他们自己请人好了，我腿脚不便，你走了，我一时找不到顶替的人，饭都吃不成！”农村的女人呢，因为教师待她很好，除了每月按时给她一定的报酬，平时买米买菜，教师也都把钱给她，叫她自己想吃什么，就放心地去买回什么。
　　
　　就这样，这两个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暮年的老人，因为有着同样的境地与同样的遭遇，不是夫妻却像夫妻一样地走到了一起。在夕阳西下的余光中，做着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点的暖暖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