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在枯黄铺叠的山路上,脚下的落叶干脆爽朗,一脚踩得粉碎。那些碎渣又在露水雨水中变成黑泥,堆得很厚很厚,为泥土中的种子提供温床。于是,山林永远不会以为因缺乏树木而贫困,一颗颗打水倒下了,一粒粒种子又从肥沃的泥土里露出头来——生与死轮回不息。 山坡上向阳的地方栎树、板栗树都高大茂盛,山谷里背阴的地方白杨树、松树紧紧挤在一起。我们有时去山坡上砍栎树、板栗树做桌子凳子,有时也去山谷里砍白杨树、松树烧炭。它们同我们一样,无声无息地活着,再无声无息地死去,世界本来没有它们,最终也会失去它们。 斧子笃笃地劈开沟壑纵横的树皮,锯子来来回回地啃食光洁的树干,碎片木渣四下纷飞,白色的浆液从切口流下来。等到高耸的树干与布满浆液的树墩之间只有一层树皮的牵连,把手掌贴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一推,几十年的生命轰然解脱。我们的生命之树寂灭的那一天,能否这般决绝、这般义无反顾地轰然倒塌呢? 早晨上山时带的干粮吃午饭时已经变得冰凉,嚼起来硬邦邦的,就像吞石头一样。所好那一大杯茶水泡成了红褐色,在太阳底下晒出一点儿温度,正好就着冷冰冰的干粮吞下去。那时我们笑闹着,说着满山的树木,抢走彼此的干粮和茶水,拿来自己尝一尝。 吃饱后就纷纷倒在落叶上,弄乱对方的头发,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挠他的脖子,让他哈哈笑个不停。闹够了就平躺在树叶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望着望着就睡着了。有时比同伴醒来的早,就把树叶一片片铺在他的头上,堆得严严实实的,就像钻进了树叶堆里。等他醒来狠狠嘲笑他,再帮他把满头的树叶清理干净,然后被他追得满山跑。 欢乐不可能永恒,世间本没有欢乐,最终也会失去欢乐。我们用弯刀砍掉树干上横斜乱生的树枝,只把粗壮的树干运下山去。如果山路旁的树丛低矮稀疏,我们就可以把粗壮的木头直接往下推,看它沿着山路往下滚,等它被卡住了再推一推,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搬下山。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汗流浃背地把它抬下去的,那时觉得我们仿佛失去了人的尊严。 总会在下山时见到树丛里的兰草,叶子细长青绿,大半株都被黄叶盖住,拨开黄叶才能看到全貌。细长的叶子总是落满灰尘,倒还缀着几个花骨朵儿。我们放下肩头的木头,坐在路边歇息,看着这几个花骨朵儿,就想着花儿开放的时候就是春天了,那时我们就不会一起伐木了。 抬着木头下到山脚,也会去小潭里喝点水解解渴,潭水上总覆盖着一层叶子,拨开叶子却是清澈见底的山泉。先捧两口喝个饱,再浇起来洗把脸,顿感清爽舒服,又可以使把劲儿把木头运回家了。 昨晚山谷里的伐木声飘进了我的梦里,一个个好少年正坐在枯黄的落叶上等着我,等着把落叶铺到我的头上。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