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岭琐忆(四)
学校的操场很大,上下两个均可敌大半个足球场。上操场近教室一边种植了整排的桂花树,天长日久,显得特别苍翠,桂花飘香时节,更是馥郁芳香。上下操场之间隔离着一排高大的泡桐树,可能是因为其耐旱的缘故吧,总是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清晨和傍晚总有一行行不知名的小鸟在两行树顶与花芯上啁啾,也会飞到宿舍门前地面上,争啄同学们洒在地板上的饭粒,煞是热闹。
当然,热闹的永远是学生自己。下课的铃声一响,同学们便如潮水般涌到操场上。男同学玩起来跳跃追打的游戏,或抱起篮球到下操场争抢一番,女同学则玩起了跳房子,跳毽子,跳绳子,更多的人则站在一旁充当忠实的观众。假如天气晴好,我也会抱一只足球,丢到操场上,那些小球迷便有模有样地在上下操场之间头顶脚踢。我多半加入他们的行列,恶作剧接二连三地发生。一脚高射炮,皮球直冲向泡桐树顶,惊起一群候鸟。有时轻轻地一磕,足球像长了眼似的往往人家脚下滚过去,一次还把饭堂阿姨摔个四脚朝天,遭到一顿白眼。也有失脚的时候,皮球不偏不倚地飞向教室的屋顶,分明能听见瓦碎的声音和同学们的惊呼。
有一天下雪,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校园里的树被冰雪压得老弯,甚至折断,枯枝掉在地上。按惯例,学校不上课。同学们便忘乎所以,尽情地在雪地上玩起足球,有的摔了好几跤也乐此不疲。也有的同学玩起了羽毛球乒乓球,整个校园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南方的大雪尽管不像北方那么浓烈,但对雪的痴迷程度甚至比冰天雪地的北国更甚。打雪仗的古老游戏从下课的那一刻掀起了帷幕。学校年轻老师较多,不少是刚从大专院校分配而来的,与高年级的同学几乎没什么代沟之说,课余时间便混同一起,分成两组,打起了雪仗。从操场一直打到后面的山上,一不小心,一团雪恰巧打在一位女同学脸上,痛得她哭笑不得,女同伴赶紧上前哄她,拉拉拽拽,穿过一片高低错落的茶园。上到后山,只见白雪皑皑,山上劳动课时打的树窝全被厚雪覆盖,分不清哪个是一班的属地,哪个是三班的范围。还好远处的油茶树还在,想象秋天到来的时候,同学们又可以在采摘油茶籽的劳动课里避免课堂的枯燥,别有一番趣味。
操场到饭堂是一个长长的斜坡,全是黄泥,晴天坚硬无比,下雨却异常湿滑,常有同学滑倒了,米饭洒落一地。后来,加以硬化,情形好了很多,可是,从饭堂到河里的那段路,却没有那么幸运这,历来更是艰险。
学校的自来水远远不够,排队打水的学生每天都是长龙。于是,食堂下面的水圳和河边就成为他们不二之选。由于水圳经常干涸,那充满危险的河边便成为男孩子游泳和女孩子洗衣裳的福地。河的上游有一个浅浅的漩涡,我和几个年轻老师也在那里游水,有几个胆大的学生也跟随身后,于是,每天傍晚,河里便浪里白条。据滩头不远就是那个险象环生的废弃的水泥墩。从此处再往上溯数十米,便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据常年在那里撑排的人讲,那个深潭足有两层楼那么深,而且水底非常复杂,千万不能游到那里去。虽然胆大,却终究有些心虚,我们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弄出好歹。可是,当有人一声炮响炸鱼的时候,那又另当别论了。
“炸鱼”是那个年代非常流行的一种捕鱼手段。炸鱼的人不知从哪里弄了炸药和雷管,插上一截导火索,点着后往水里一扔,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过后,炸晕的鱼便翻出水面,渔人就赶紧去捞,有时能捞到一小铁桶。偏偏学校下面这个水潭就是鱼的老巢,大小鱼儿连绵不绝,炸了还有,炸了还有,一旦有人引爆,附近的人都丢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前去。有一次,大概是个周末,我还在学校打球,听见一声熟悉的炸鱼声响,便匆忙跑到河边,三下两下游到了深水潭,一个猛扎,泅到了水底。果然,水底下白花花的一片,我抓到了一条七八斤重的鲤鱼,不料那条鱼还很生猛,挣脱后钻到水底,我跟了过去,迎面却是一整条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那时我知道,它是涨水时上游飘荡过来的一棵大树沉积于此,要是不小心被缠绕,恐怕有生命之虞。我慌忙脚下一蹬,感觉脚底是一滩淤泥,软绵绵,冷飕飕。我呛了一口水,使劲浮上水面,后怕地回望那片神秘莫测的深潭。那一次,幸运地捞到几条数两重的小鱼,赶紧回学校叫搂陈师傅加工去了。后来,听说附近村民拣到几百斤在集市上摆卖,而炸鱼的人却因此受到了处分,多少有些唏嘘。
那个年代,流行歌曲风靡一时,学校文艺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就在工作的第一年,毕业班纷纷搞起了文艺晚会,邀请科任老师和校领导参与,我既带毕业班,也是语文老师,自然也属被邀之列。校领导告诫我,学生要以学习为重,搞这些会不会影响中考啊。我却默认了学生的自发自主行为,毕业前夕,好几个夜晚,教室里都充满了欢歌笑语。至于中考,反正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只要没剔光头(即没有人考上中专),那就万事大吉……大概由于上天的眷顾和同学们的刻苦认真,我带的几届毕业班竟然真的没有剔过光头的。
日复一日,随着学校那架破旧的脚踏琴和手风琴的节拍,校园里歌声不断。《大海呀故乡》、《外婆的澎湖湾》等经典歌曲成为经久不息的旋律传唱一时。同时,学校组织教职工参加乡里合唱比赛,我们凭借《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两首歌曲一举夺魁,创造了新的神奇。而《渴望》、《外来妹》等电视剧的热播,却让多少青少年产生了对外面世界热切向往。于是,一批批刚毕业的中学生,随着南下的人流,成为浩浩荡荡打工大军中的一员。或者,就在那个时刻,心里就有些躁动,为日后的漂泊之旅种下了因子。
今年正月,有幸重回校园。当初的校门仍在,而操场却不复存在,那两排大树早已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建了十几年的教室。我住过的宿舍灰飞烟灭,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公园。任凭怎么寻找,却始终没有那时的痕迹,倒时旧厨房隔壁,还保留着当初一个教室与柴间的旧貌。有些树木还在,生长得很茂盛,老教室后面雷劈过的一棵松树顽强生长,耸入云天。它或许见证了学校的沧桑巨变,见证过教室里的抑扬顿挫,见证过寝室里的嬉闹恶搞,见证过树荫下晨读的剪影,见证过后操场那无由来头的爱恨情仇和风风雨雨。然而,至关重要的是,它见证了一个个翩翩少年在这里茁壮成长,尔后走出大山,开启了人生的不同寻常的旅程。
都说岁月静好,岂知踏雪有痕。数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逝去年轮里淡漠了诗歌,却在远方流浪。想念庙岭那一草一木,依稀听到课堂上嘈杂的声响。青春妙龄如今都步入中年,记忆中的少年轻狂终归被岁月的锋刃划破棱角,剩下一堆若隐若现的片断。或许,那个几经变迁的操场尚有当初的一丝印记,而当初种下的几棵松树如今早已遮天蔽日,荫郁一方。岭下的流水如往年一般,不负初心,奔流到海,而人生的路亦越走越长,越走越宽。总有那么一天,再一次回到庙岭,体验校园嬗变的风霜,领略时代的畅想,到那时,能否拾回青春,点燃儿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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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