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常能听到生产队的上工铃声,队长是街北的负责跟社员们点名和安排工作。我曾多次端详过那个铃,黑黑的,笨拙的,被敲打的地方磨得圆圆亮亮,泛着银白的光彩。
显得明亮是张大嫂事先安排好的,从她一踏进老吉家门开始,就让许多村民前去找吉书记假装汇报工作。姑娘看到吉书记的工作太忙,更看到了那只锤子,因此也不好意思作过多地打搅,美滋滋地同意了。
一天的劳作早已来得很及时,从
,他竟然有六个孩子。多子多福的观念让他一生都在疲惫地忙着,忙完了老大就接着老二,再是老三,一层层婚娶让他操碎了心血。为此他的生活尤为贫困,他这个铃也是犁铲子,是东方红拖拉机上拆下来的退槽货,不过比原来那个铃却大了一倍。老吉的锤子不须用力声音就能传到村外,会计翘着大拇指说,到底是一块钱的铃,就是与众不同。每次听到这样的赞赏老吉便心里发慌,总是会联想到文具盒和铅笔,于是他便故作镇定地把铃敲得更响。其实会计多半不会知道其中缘由,就算知道也不会追究,因为在此之后老吉的铃也没敲多久乡里就分产到户了。
土地承包后,一家门口一片天,人们已不需要每天都下田干活,更不需要去铃下点名,早晨要等到太阳晒屁股了才会懒洋洋地起床,穿衣吃饭也变得慢条斯理,总之能慢的最好都慢下来,似乎要将以前浪费的力气都慢慢地找回。田野也变得荒凉,很难再见到成群结队的村民,劳动已成为令人讨厌的事。人们干活回家路过铃下时,也不屑于瞥上一眼,铃已是一件无甚用处的废铁,无聊地挂在那里。
老吉觉得失落了许多,铃给他带来过荣耀,他舍不得摘下,还挂在那里吧,其实也不碍多少事,只是每逢看到铃他总会不经意地叹息几声。放学的孩子路过,依旧还会捡起碎砖头,咣当一声,惊起了树上一群飞鸟。老吉远远看见会心的笑了笑,也不恼,显得既随意又漠然。
铃也许搞不懂它挂了这么多年,被人用锤子敲得伤痕累累,还遭受了日复一日的风雨侵蚀,就这样,一句感谢话也没有,就被人陡然间遗忘了。现在它孤寂无声地呆在那里只能等待着最终的消亡,等待什么时候被人拿走卖掉或扔了。老吉已经觉得被人扔了,不用敲铃也就闲着无事,他常会坐到老槐树下,看着树上的那只铃,铃已锈的黝黑,像一个失去归所的流浪者。他的那把锤子更是,老吉那天把它丢在墙角,却被他的孙子发现拿去换了糖吃。
村里的人没变,田野的庄稼也没变,一家一户的炊烟更没变,可就是没了铃声。有铃可敲的时光过得自然欢快,没了铃却感到颓然荒凉郁闷失落。村里的人们也渐渐淡忘,似乎好长时间也没人谈到过铃。那年的冬夜,社场的草垛偶然间失了火,那可是全队人们烧饭的柴草,那场火来的虽然静悄悄,可烧起来的却是猛猛地,火势刚起便迅速蔓延无法控制。人们好久没有上工早已变得怠慢慵懒,只要睡下就立即酣然入梦,好在是老吉发现,他慌忙跑到树下又敲起那只铃,熟悉声音瞬间飘出,依旧那么清晰洪亮,传遍了整个村庄。
铃由此又被人们记起,老吉也重新成为乡间人们的议论话题,镇里还特地开了一个表彰会,领导三番五次地称赞老吉的功劳,并讲了很多关于铃的好处村里的会计觉得铃是否存已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老吉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前些日子的沉默一度让他很失落,原本以为今后再也没人会记起这个铃,可是现在不光是本村人,就连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跑过来看一看这个铃。
草像驻足观望的一圈圈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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