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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在晋南农村，人们过年可以没有烟花爆竹，没有新衣服，没有新年画，但是绝对不能没有一个旺火堆。打旺火，过大年，是孩子们心中的期盼，也是农村人过年的重要标志。山村里，场院中，那一堆堆大火，在夜幕下燃烧，把整个天空烧得通红通红。红红火火的大火堆，比的就是谁家的大，谁家的旺，谁家的火焰高，持续时间长。点燃大火堆，一家老小围在火堆旁边，听着阵阵鞭炮声和着噼噼剥剥的焰火形成的春节交响曲，看着眼前红红火火的光景，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兴奋得脸上泛着红光。孩子们则在火堆即将燃尽时，在火堆里捡拾一根带火的柴棍，点燃期待已久的炮仗，清脆的响声在山谷里回荡。柴禾燃尽，火未熄时，余兴未尽的孩子们，从家里拿出干透了的玉米粒或者黄豆，埋在灰烬里，不一会，这些玉米就耐不住火的热情，比比波波的响声从灰堆里传出来，一颗颗雪白嫩黄的爆米花就随着响声从灰烬里蹦出来，一颗颗蹦得老高，而后纷纷滚落一地。孩子们异常兴奋，满地捡食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仿佛当年孙大圣得到人参果一样。熊熊烈火在燃烧，火光冲天，火星四溅，“啪啪”如爆竹。循着火焰向上望去，只见那火焰穿破夜幕绵延到天的尽头，直到看不见，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过年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很奢侈的事情，但是再穷也要过年，也会弄个旺火堆。因为这个不需要花钱，只要有一把子力气，有几个劳力就成。那些年，物质匮乏，人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好饭，就盼着过年改善一下生活。过年，尤其对于孩子们是神圣的，永远充满好奇、诱惑和神秘，总是掰着手指头盼过年，因为过年就可以放假，就可以穿新衣，放鞭炮，打旺火，吃好吃的。过年的事太多太杂了，大人们特烦恼。什么都要自家自备自足，自己亲力亲为。要洗麦子、晾麦子、磨面，要碾米，要压油，要磨豆腐、做豆腐，要杀猪宰羊，还要置办各种年货、衣服等等，足以让一家人年头忙到年尾。仅仅用于打火堆的柴禾就足以让他们头疼。大人们事务杂，顾不上，收拾柴禾的事就非我们小孩子莫属。这可是一个苦力活，吃不了苦还真就干不了。在我们黄土残垣区，地上植被本来就稀少，用于打火的材料资源相当稀缺。白草，黄蒿，毛皂皂，酸枣刺，麦秸，豆子蔓，玉米杆，各种树枝，坯子柴，凡是草本木本的东西都是打火的材料，拾到篮篮都是“菜”，先预备着再说。垒火堆是有讲究的。在火堆的下面要放上杂草和弱柴，以便于点燃火堆，禾草的上面依次是植物秸秆，细的干柴，湿的酸枣刺或者各类荆棘灌木，再上面是柏树叶，最后用坯子柴压实垒尖，一个柴禾堆就算堆好了。柏树叶子有油，好着火，烧起来有“噼噼啪啪”的响声，还有一种柏树特有的气味，据说能够驱邪。人们强调用柏树叶子，大概就是看中了她的这些特点。柴禾堆是圆锥体，放的时候要一层一层的放。够不着了，就用挑庄稼的铁叉木叉一层层的摞上去。因此提前转运回来的柴禾，基本都是分类摊开在计划堆放火堆的场院周围，要尽可能晾晒，晾晒得越干越好。
那年月，劳动效率低，基本上一进入腊月，我们就开始筹办这件事。因为还要上学，就是放了学，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做呢！所以准备柴禾堆的事就只能见缝插针。有时候，扒在地塄上砍酸枣刺，刺条把一双小手划得稀烂，有涅了的刺钉进肉里，看着黑青黑青的，就是拔不出来，一拔就断在肉里了，只能忍痛回到家里去，让妈妈用针把刺周围的肉扒开，再把刺剔出来，掉皮掉肉掉眼泪是免不了的。砍下的酸枣刺垫上一点干白草，用绳子一捆，把镢把插进去就挑回家来，扎了也不敢喊疼。柴禾堆一般要堆到主窑洞的对面，就是一家之主住的窑洞，不能远了，也不能近了，近了怕失火，远了借不上光，所以一个院子里，堆火堆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固定在一个地方。这个工作必须要在大年三十下午以前完成。那些年似乎风调雨顺，雨雪多，尤其是干冬湿年的时候很多，三十晚上放好的柴禾，半夜起来就会盖上厚厚的积雪。因此人们常常在门口贴上“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生金”的对联，既是对雨雪的期盼，也是对老天的一种调侃和无奈。要说还是大人们有经验，在头一天就察言观色，利用平时积累的气象知识辨识天气，要是觉得要下雪了，就在柴禾堆上加盖一些东西，防止下雪漏进柴禾堆里。神，还真就下雪了。初一黎明起来，开门一看，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一夜大雪把门都封了。
父亲点燃一支烟，隔着门朝外放一个二踢脚，脆生生的响声把整个山村从睡梦中唤醒。揭门炮是春节第一炮，由此拉开春节序曲。揭门的意思就是开门，开门红，开门响，开门大吉。二踢脚也叫两响，双响炮。这种炮很厉害，代表了那个时代的高科技。燃放这种炮要胆大心细，一般要右手持炮，左手持点燃的香烟或者香头。点燃后适时松手，炮垂直落地，贴地发出第一声巨响，凭借地面爆炸的冲击波，把炮仗送入高空，之后发出第二声不同的巨响，非常悦耳动听，激动人心。这炮放得有讲究，先敬地，再敬天，赶走年兽迎新年。放完炮，父亲借着雪光，拿出扫帚，扫出一条路来，把覆盖在柴禾堆上面的积雪清理下来，再把柴禾堆周围扫出一大片空地，然后从四个方位点燃火堆，招呼一声“快来看火”！“年来了，年真的来了”！孩子们默念着，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纷纷围在火堆旁欢呼着，跳跃着，看那火堆越烧越旺，火苗越蹿越高，心里暖洋洋的，那叫一个高兴。
年年岁岁春相似，岁岁年年景不同。过年的旺火堆点燃的是又一个春的岁月，春的梦想。童年的记忆伴随着我的人生历程，一路走来，从稚童走到青年，从青年走到中年，从中年走到了壮年，太多的民间习俗已经固化于心，挥之不去。这些年在城里见惯了彻夜不息五彩缤纷的烟花震耳欲聋，将夜空绚烂得如同白昼，而我却对童年的打火过年难以释怀。偶尔透过朋友圈一个小视频，看到了有人还在打火过年，那火堆，那火苗，那火焰，是那么的似曾相识，那么的情意绵绵，那么的慑人魂魄，可惜规模不知道要小多少。这也难怪，现在的人，有的是钱，但就是没有时间，谁还愿意浪费大把的时间，费那么老劲去山上砍柴禾，架火堆，烧旺火，去过一个老“土”的大年呢！
韩殿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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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