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农忙已经过去了，父亲没有回老家。小暑天气，外面热浪滚滚，父亲开始忙碌起来了，整理着他的行李，翻卷着他的铺盖。我惊疑地看着父亲:“卷铺盖干嘛？我姐姐家有你住的地方。”父亲见我这么一说，放下铺盖:“我明天就回去了，不住你姐家，住自家的老房子。”我不放心了:“还是住在姐姐家吧。你一人住在老房子里，庄邻会笑话姐姐的。”

        第二天，晴空万里，知了烦噪的叫声此起彼伏，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我一早便上班走了，中午也没回家，晚上下班后才回家。进了引市街，拐进巴总门，发现今天摇着蒲扇，坐在小巷里享受串巷风的老头老太太比平常多了起来。他们相互攀谈着，诉说着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不过今天的话题似乎与我家有关。他们见我骑着自行车进了巷子突然不谈话了，齐刷刷地用眼看着我。我笑眯眯地与街坊邻居们打着招呼。邻居刘奶奶忍不住了，她劈头盖脸地直接用话问我:“小张，大热天的，你为什么把你爸赶走？”我蒙了:”没呀！我爸到我姐姐家去小住几天就回来。”刘奶奶晃着蒲扇张大着嘴巴:“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呀。去你姐姐家要带着铺盖干什么？”刘奶奶对门的赵奶奶也说起来了:“骑着助力车，带着油桶，煤油炉，行李袋和铺盖。这个大热天的，肩膀上担着条毛巾，戴着个草帽，顶着个大太阳就走啦！”我急忙问:“赵奶奶，是上午走的么？”还没等赵奶奶回话，秦奶奶说了:“是中午走的……”正说着，我爱人也跟着下班回家了。我们一起进了家门。妻子对我说:“爸看见我中午下班回来，就推着助力车走了。我看他车上还有铺盖，就要求他等你回来再走不迟。可是他还是固执地顶着大太阳出发了……”唉！我的老父亲，怎么就这么犟呢？都跟你说好了，这次回去只住在姐姐家的，铺盖是不用带的，烧饭的油炉和煤油也是不用带的，助力车也是不用骑的呀！为什么就不听我的呢？

        父亲这次回老家，在老房子里小住了几日便被姐姐接回家生活了。在家乡，父亲见到了他的弟弟妹妹们，羡慕他们有子有孙的生活，并向庄邻们大倒苦水，说了一些儿子不孝顺，媳妇不贤慧的话，并为小姑娘有家不能回而唉声叹气。庄邻们劝解着父亲，并羡慕着父亲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待小女儿出嫁之后，一切都会好转的。父亲听着乡言乡语备感亲切。小妹结婚之后，父亲一直随我生活。

        父亲从姐姐家回扬州的时候已是八月中旬。回来之后，依然同我们分开吃喝。小妹还像之前那样，中午回家吃饭或由父亲送饭给她。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就在一个上晚班的白天，我陪着爱人外出玩耍，下午归来时，在巷子里遇见了我们科的科长工会主席和班长一行七人。我惊讶地与他们打着招呼，并邀请他们回家坐坐。科长对我说:“小张，我们从你家里才出来的，与你爸爸交流过了，也了解了你家庭情况。明天下夜班后到科办公室来谈谈。好吗？”我赶忙恭恭敬敬地回答:“好的，我明天一定到。”

         晚上出班之前工会主席就找我谈话了。这次谈话，如梦方醒，原来是小妹向局领导写了一封“人民来信”，反映我的父亲随我生活诸多不便，被我强行赶出家门的不幸遭遇，请求局领导在关爱老职工的基础上对她的兄长严加教导云云。下午科室领导到我家走访是核实小妹的“人民来信”与实际情况是否相符。工会主席根据“人民来信”中所反映的情况询问我具体问题。他认真地记录着我汇报的生活细节。至今还记得一些内容，工会主席问:“你爸的衣服还自己洗吗？还与你们分开生活吗？晚上还看不上电视吗……”我逐条给予回答。第二天回家便将我们房间里的全家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搬给了父亲观看。从此之后，我认识了小妹，她已确实成长起来了，有思想，有个性。她在我的单位里告了我的状，事先没看出她有任何迹象。我问父亲，小妹告我的状，事先知晓否？父亲笑咪咪地告诉我，他是知道的。我愕然。这就是我的家庭。往后在单位要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呢？假如有母亲在，该多好！

        我爱人怀孕了。我们事先都不知道，糊糊涂涂地过了三个多月才被查出来。我们开心极了，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父亲精神大振，神采飞扬。他不再与我们分开生活，小妹回家的频率逐渐减少。直到有一天，爱人挺着大肚子在客厅走动，我的小妹直接用她的强壮的身体撞向我的爱人。在我和父亲四目注视下，我果断地下了逐客令:“小妹，这门以后你别进了！”这次逐客令父亲没有疑义。我看着父亲，父亲对小妹似乎也愤怒起来:“我家三十年才一代人啊！”

       小妹对我怎样，我心中有数。爱人与我是夫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小妹不认这个嫂子，由她去吧。我这个做哥哥的尚且矮于她的目光，更奈嫂子何？都由她去吧。我虽然很重于亲情，也知道生来的血缘无法变更，但是小妹对于我的情感，我是深知肚明的。目中无兄岂敢侈望有嫂，尚且也由她去吧。存在就是真理。我知道我这辈子有个妹妹，她也该知道她这辈子有个哥，就足够了。且敢再有更高的奢望？(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