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是的，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奶奶带着太多的舍不得去了，我也带着奶奶给我的舍不得，开始了少了一份特殊亲情的日子。几天之后，我抱着二堂姐三岁的女儿，指着奶奶的遗像问她，奶奶呢。小外甥女张着又黑又亮的眼睛说，奶奶跟着观音菩萨走了。问候作者，欢迎入驻散文在线，感谢您的赐稿，期待您更多来稿！

　　四年前，我的祖母不幸病逝。是在端午节过后去世的，也是在我高考刚结束的几天后去世的。大伯每次谈起，总是红着眼睛说：“这把老钥匙还是被偷走了。”我知道，大伯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伤心无比的。祖母一共抚育了6个子女，大女儿7岁的时候不幸得病死了，后来祖父也早早就去世了，只有祖母一个人带着大伯、我爸和三叔三个孩子苦苦度日。由于农村家里穷，所以很多人家都从小抱养童养媳，长大后不用为讨不起老婆发愁。这种情况下，祖母先后抱养了两个童养媳，大的后来成了我大婶，年纪比我大伯还长几岁；小的后来成了我三婶，年龄比我三叔还小好多。只有我妈妈是通过相亲嫁到翁家来的。
　　
　　祖母命不好。曾祖母只生了我祖母和祖姑母两个女儿。听说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可惜不幸夭折了。农村向来重男轻女，我们那边尤其严重，所以人丁单薄的人家总是受乡里人的欺负。有一阵子，我祖姑母不知道什么原因，精神变的不正常了，家里人只能不断的到处求医。后来，通过换亲，把祖姑母换到十里开外的一个村里。所以，我不曾见过面的祖父是入赘过来的，只是不幸早逝。
　　
　　翁氏家族中，我们这一脉本来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祖母这边是长房，邻居却是在这家中排行最末。分家之后，祖母这头人丁单薄，邻居那家却是人丁兴旺。因此，大婶和祖母每每谈话，总是叹气以前遭受的歧视和不公。再后来，我六岁的时候，通过换地，我家把房屋盖到后面的山下，旧屋则换给了邻居。本来，祖母是极其不愿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的，但大伯已经和那人家都签好了，没奈何只能都往后面搬了。
　　
　　记忆中，祖母总爱板着一副面孔。我尝心痛，生活的艰辛和命运的不公让祖母形成了这样的脾气，她需要这样的脾气来保护她的家庭。但是，她却是最疼爱我的，看到我，她总有说不出的高兴。虽然，她也是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妇女，尤其我大伯连续生了三个都是女儿，这样的情况下，我来到这世上，倒成了这家庭的长孙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祖母对我疼爱不已。每次，我和妈妈闹脾气，妈妈打我，祖母总会过来护着我，妈妈打我，她就打妈妈。她说：“你打了他，我心就痛。不准打！”妈妈总是在无奈中苦笑。
　　
　　我大伯、爸爸和三叔三个兄弟分家之前，婆媳、妯娌之间的关系非常不好。常常是这一刻两家的孩子还玩在一块，下一刻两家就打在了一起。其实这是有原因的。大婶生了三个女儿后，我出生了，之后她又连续生了两个女儿，期间我妈也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大伯和大婶都扫兴了，就把第五个女儿和村另外一头的一户人家交换回一个男婴。虽然有了个可以继承香火的，但在封建思想浓厚的农村，总是心里头不舒服。幸好老天怜悯，两年之后，他们的小儿子来到人间，这样，这个大家庭的关系才渐渐好转。
　　
　　分了家之后，祖母担子卸下来了，她也就不在板着面孔了。尤其看到三个儿子能够养家糊口，子孝孙贤，笑容也就常挂在口边了。由于祖父已经不在了，只有祖母孤身一人，所以三家一商量，便决定轮流提供祖母吃住。不过，祖母嫌麻烦，后来她就一直和三叔一家一块吃住，另外是由于三叔的一儿一女还小，她也便于替他们照顾孩子。这样，大伯和我爸就每个月拿钱给祖母，称作“月份”。
　　
　　虽然大家都说祖母是一副冷面孔，脾气很坏，但我知道，祖母其实是非常在意她的子辈和孙辈的。爸爸三个兄弟都是做泥水匠的，每次都得到外面去接工作，常常要很久才能回家一趟。每次他们出远门，她总要牵肠挂肚的，看到他们回来，脸上也都是掩不住的喜悦。对我们孙辈，她也是一样的心思。每次，我去上学，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后，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临走时，她总依依不舍，还硬要塞给我钱，让我多带东西，每次我都在感动下离开家。我一回家，她就算是在厨房里面烧火，也会迫不及待的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这也是我回家最开心的事。我会买些甜品，但祖母不喜欢吃，说受不了那甜味，非要看着我们几个孙子孙女吃完不可。
　　
　　我高三那年，由于去报到的晚了，后来只能再校外租了间房。妈妈回家说房子很小，就是柴火房那么大，祖母一听就心痛的不得了，刚好那天晚上又打雷又下雨的，祖母说你们怎么像放小狗一样把他一个人放在那边。我后来回家听三婶说起，我又是惭愧又是心痛，祖母这一辈子的关怀我是报答不完的了。三婶笑着对祖母说，那有什么办法，求学本来就是艰苦的，是应该吃吃苦的。祖母就对我说，那天晚上打雷下雨的，你一定吓坏了吧。我笑了笑，我都长大了，这我都不怕啦。祖母这才稍稍安心。
　　
　　转眼就到了高考，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原本妈妈就要来学校陪我，我本来想拒绝的，但她说邻居的父母都陪他们的子女来了，她也想来，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可谁知，第一天晚上，我就失眠了。只睡了两个小时，还好第二天算是比较顺利的拿了下来。回来的时候我对妈妈说考的不错，谁知道，妈妈竟然欣喜若狂，说非要打个电话回家报喜不可。我觉的很奇怪，但也没怎么在意，就是觉得妈妈好像有点高兴过头了。然而，那天晚上，却是我平生的噩梦！
　　
　　那天晚上自习回来以后，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我躺下去，却又睡不着。忽然间，妈妈突然痛苦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说妈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了。妈妈哭着说，你奶奶她—她—。我忙问怎么啦。她却又突然闭口了，然后说，她很好，她没什么。我又躺了下去，这下子是完全睡不着了，我隐约猜到了，是不是奶奶又病了。想着想着，我泪流满面。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这几年来，膝盖酸痛，还要常常打点滴。我很在乎奶奶，很害怕失去奶奶！
　　
　　然而，考完回家，一切都被证实了。我回到大厅，看到奶奶躺在大厅临时搭建的床铺上，满脸憔悴，银发横竖。听说我回来了，她睁开眼，脸上依旧挂着我熟悉的笑容，却又那么陌生，我看到一丝勉强。我走过去，在床前喊了声“奶奶”，眼泪就开始失控地往下只掉。三婶他们不让我太靠近奶奶，我走进厨房，拿起毛巾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后面索性就把整条毛巾掩住脸，好久才止住泪水。
　　
　　那几天里，家里都很沉闷，我也就不再去关心高考是什么结果。我总觉得奶奶应该去一家大医院好好看一下，但大人说已经看过了，现在只能在家里打打点滴，奶奶喊痛的时候，就打止痛针。我至今都不知道奶奶是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她一直喊胃痛，东西都吃不下，肚子很饿，但一吃东西，肚子就会剧烈疼痛。她一痛，我们只能在旁边陪着掉眼泪，大伯一个劲的给她抚摸，她这才慢慢入睡。医生说，她只能撑到初九了，那天下午，我们一一和祖母告别。我们几个还在家里的孙子孙女都站在她的病床前，我握住她早已瘦骨嶙峋的手，不住的啜泣。我一哭，堂弟堂妹也哭，奶奶也忍不住的只哭。奶奶一哭，我更是伤心的只落泪，我留不住奶奶，我还没有报答我可亲可爱的奶奶！
　　
　　亲戚邻里都劝，我们这才止住哭。奶奶回头找了找，她找还没回家来看她的孙子孙女，她病得奄奄一息，她却还不忘她牵肠挂肚的子子辈辈。我们给她说，堂弟还在外面，现在回不来，奶奶不要想那么多，安心养病。其实谁都知道，奶奶已经连寿衣都已经穿好了，这是最后的话别了！奶奶说，我不想今天就走，我跟佛祖说，我明天再走。奶奶已经吃斋念佛了十几年，她不为什么，只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子孙平平安安。
　　
　　午夜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我还做了一个梦，我拼命的找人，找医生，我还想留住我的奶奶！但是梦一醒过来，却什么都没有。我走出屋后，大厅那边还亮着橘黄色的灯，大人们身心俱疲，亲戚们都在那边陪着我大伯，我爸爸和我三叔。他们都在守护着我的祖母。这时候，天空中下起了小雨。端午节已经过了，却原来也是这般寒意！
　　
　　我回去躺下。迷迷糊糊中，三婶冲了进来，把我们几个堂兄弟都叫了起来，说奶奶要走了。我们几个边跑边穿衣服，大厅里面已经聚了好多人。我想上前看看奶奶，但他们不让。我后退坐在凳子上。透过泪眼，我看到的奶奶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只有微弱的气息和胸前轻微的起伏告诉我奶奶还和我在一起。已经快四点了，那一个刻是我最难熬的一刻，我在送着一个人的离去，而这个人却是我最关心的和最关心我的人！我不断的祝福着奶奶，她已经只剩下了抽搐，我边哭边祈祷，边祈祷边哭。四点二十七分，奶奶停止了呼吸！他们上前轻轻的呼唤奶奶，呼唤奶奶的名字，却已经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了。族中的一个长老说，她已经去了！我忍不住放声大哭！疼爱我的奶奶去了，还没来得及等到我给她的报答就去了，扔下她还恋恋不舍的我们去了。
　　
　　他们对奶奶说，你放心吧，你的儿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孙辈也都长大了，你安心走好。
　　
　　是的，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奶奶带着太多的舍不得去了，我也带着奶奶给我的舍不得，开始了少了一份特殊亲情的日子。几天之后，我抱着二堂姐三岁的女儿，指着奶奶的遗像问她，奶奶呢。小外甥女张着又黑又亮的眼睛说，奶奶跟着观音菩萨走了。
　　
　　我心里一惊，继而一喜，是啊，奶奶辛苦了大半辈子，吃了十几年的斋，念了十几年的佛，她是应该跟着慈悲为怀的菩萨，没有痛苦，只有乐土。
　　
　　奶奶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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