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秘密——小菊花的第二次生命。第一次的奉献是平淡无奇，第二次的奉献才是美轮美奂。

　　那一双眼睛，已随着她的主人一起，逐渐在我不断回首的眼睛中愈变愈小，直至被不断拉开的距离彻底阻断。
　　
　　虽然已隔了很久没有与她对视过，可是她所散发的光芒却总是嵌入我的瞳孔。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只要与她对视过一次，你就能知道，那是一双与她的主人布满皱纹的脸、手一样经历了沧桑的眼睛。虽浑浊却依然有温柔的光芒，虽沧桑却依然有透视的力量。
　　
　　2002年11月20日，在我即将去往远方的时候，她的主人——我的外婆带着她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年，外婆已经是82岁高龄了。这是自1992年9月21日我离开家乡后第一次面对外婆。当我隔着车窗与家人可以互相发现对方的位置时，我就看到外婆迅速地精神起来，双肘颤巍巍地支撑在身旁我的父母亲的手中。和以前邮寄给我，还是我在家乡时为她照的一张相片上的身影相比，岁月毫不留情的流逝就像一页页翻过去的日历般，在外婆的脸上、身上增添了许多皱纹和衰老的痕迹，唯独那双眼睛，还是像城市边缘那个小庭院里在冬天依旧傲放的小菊花一样有精神。
　　
　　1987年秋天，父亲从所在的单位分到了一套二室一厅60余平方的住房。父母亲兴奋地装饰好住房后，就要求一直同住在属于房管所简易平房中的外婆与当时还健在的外公，一起搬入新居。然而，外婆却不同意。拗不过两位老人的意见，父母亲和我只得过着白天在外婆、外公的旧居吃饭，晚上则在新居休息的“游离”生活。一直到1988年我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后，我才知道了外婆、外公不愿意搬离老房子的简单理由。一个是老房子邻里熟感情深；另一个也就是最重要的理由是二老舍不得那个小庭院和满院的花——因为新居的阳台上根本无法容纳它们。
　　
　　在外婆所栽种的花卉中，数量最多的是一种小菊花——杭白菊，这是往年外婆乡下走亲戚的时候带回来的。经过修剪、扦插、施肥……栽种了近一年，可它总绿得瘦瘦弱弱的，颜色也单调。没有月季的争艳芳香，也没有茶花的雍容华贵，甚至连小虫子都不会去光顾。我很不理解外婆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它。
　　
　　小菊花一朵朵地开了。有太阳的时候，又一朵朵地被外婆采摘下来。拿一个竹匾，架在两条高脚凳上，将小菊花一朵朵地排开。花蒂扦插在竹匾的空眼里，花瓣朝着太阳。随着太阳位置的移动，外婆就将高脚凳从庭院的西侧移到东侧，让每一朵小菊花都享受到太阳的呵护。晒过几个日头，再稍稍烘焙一下，花瓣也好，花蕊也好，就都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此后，外婆常常会在来客人时，为客人泡上一杯自制的熏豆菊花茶。或者在看见我脸上长起了小痘痘，特别是因为我近视不得不戴上一副眼镜后，外婆的熏豆菊花茶就成了我的常用饮品。“散风清热，平肝明目，解毒消炎……”每当外婆将一杯冒着氤氲雾气的菊花茶递到我的手中，唠叨着菊花茶的功效时，我都能看见外婆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和蔼与疼爱。这种感觉，如同我看到杯子里热水中沉睡久了有些肩酸骨麻的熏豆与菊花快乐舒展般的惬意，又如同一群蜜蜂忙碌地飞舞在鲜花丛中般的亲切。
　　
　　2002年外婆与我的那次对视后，由于年龄和数十年抽烟史造成的身体损害，原本就是医院常客的外婆只得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虚弱的身体已经受不住舟车劳顿的颠簸，外婆想再次去探望我的念头也就成了奢望。其实我也知道，外婆就是想着自己的身体，所以才坚持着去送别我。她担心……
　　
　　2006年12月2日，外婆不小心跌了一跤，拍片显示为骨裂，需要手术治疗。可外婆却死活不同意进行手术，理由不外乎两个：费钱；病弱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住手术的折腾，即使手术成功可能也是与病床相伴。虽然我的目光不能逾越距离与躺在病床上的外婆的眼睛相对，可我能想象得到外婆眼睛中蕴含的意思：希望自己能支撑到多年之后，等到由她带大的外孙回家。
　　
　　我不知道外婆的身体是否能健朗起来，在我再过数年回家后能得到我迟到的孝顺。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泡上一杯在超市购买的菊花茶，放几朵干菊花在透明的杯中，倒上沸腾的热水，看着干瘪的花瓣、花蕊在寻常生物无法生活的领域里开放，就像长在真正的枝头上一样。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秘密——小菊花的第二次生命。第一次的奉献是平淡无奇，第二次的奉献才是美轮美奂。就像外婆的那双眼睛，虽然被岁月磨砺得浑浊了，但希望的光芒还在，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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