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时间的隧道，我在茫茫无际的空幻中一路行走，在遥远的那个不知名的地方，表妹身穿洁白如雪的裙子，一路跑着、笑着，伸展着双臂向我奔来，她甜甜地喊着：“表哥……”我激动地迎上前去,就在我和表妹的手即将拉在一起的时候,突然,表妹象一阵清风向着远方婀娜飘去……
　　
　　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一行热泪从我的眼角滚落。定定神，梦中的情景依然，我相信在那个一度被人们认为是极乐世界的天堂里，表妹仍然能如她生前在人间时一样美丽，一样快乐。
　　
　　这已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多少年来我一直想把它变成文字，以此来寄托对表妹的回想和无尽的哀思。但，每一次提起笔来，仿佛这支笔都有千斤般沉重。我欲写不能，欲罢不忍，潸然的泪顿时化作倾盆的雨，怀念的潮水便接踵而至。27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表妹在我的心中依然还是不满18岁纯情少女的模样，永远含着微笑，永远带着天真脸庞出现在我的梦中，在我广阔无垠的思维空间里徘徊。
　　
　　表妹春燕是大舅家的长女，我比她大一岁，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小的时侯，我们经常在一起戏耍，文化大革命之前，大舅妈不幸病故了，撇下大舅和他的三个年幼的孩子。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大舅就成了造反派们专政的对象，因为他被定为“坏分子”，所以一有批斗会，大舅就成了活把子。什么“喷气式”、跪玻璃、挂牌子，只要能让他“享受”的，他都尽情地“享受”了一遍。充满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大舅白天挨着批斗，晚上还要忍着满身的伤痛给两个表妹和一个表弟做饭。那时我还不满10岁，父亲和母亲为了能让大舅平稳一下心情，把我送到大舅家，在那半年时间里，白天我领着表妹和表弟们胡乱戏耍，晚上大舅就从箱子里拿出大舅妈的骨灰盒。我们围着大舅妈的骨灰盒，每天晚上都要举行不少于一个小时的祭奠，哭得最为伤心的是大舅和春燕表妹。这哭声在还是孩提时代我觉得心颤，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仍令我痛苦不堪。从那时起，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我就知道了什么是爱了。活着的人可以为他深爱过而已经死去的人永远地寄托哀思；永远地呼唤与悲伤。
　　
　　大概在我14岁的那一年的一个寒冷的冬天，大舅把三个孩子叫到身边，把几角零碎的散钱和酒壶交到大表妹的手中，嘱咐孩子们去到东风剧院旁的小卖部打一壶烧酒。当孩子们给他们的父亲打回烧酒欢天喜地地迈进家门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已经悬梁自尽了。从此，一个家庭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解体了。死去的人似乎永远地解脱了，而活着的人却永远要带着满身的伤痕、一身的痛苦而挣扎在这个令人理不出头绪的世界中。从此，大表妹春燕留在她的奶奶、我的姥姥家生活；二表妹小梅送给发电厂附近一对儿没有儿女的夫妻；三表弟小明送给平安西部一个董姓人家。那几年，我经常去姥姥家，和大表妹春燕一起谈学习、谈我们正处于朦胧时期的所谓文学创作。我对表妹亲手创作的对口剧还大笔一挥进行“斧正”，这个对口剧还在当时的第二中学进行过演出，据当年的春燕表妹说，演出很成功，同学们都夸春燕有才华。
　　
　　1976年7月是个火热的盛夏，这个时候是我上山下乡整整一周年的季节，在彰武县冯家公社林家大队范家二队青年点，我和十几个哥们儿姐们儿正热火朝天地“扎根农村闹革命”。然而，亲人之间的一场劫难犹如晴天霹雳，使我痛断肝肠！7月28日凌晨，在一阵巨大的颠簸中，我和青年点的朋友们被从睡梦中震醒，刹那间，“地震”的意识立时贯穿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脑海。我们不约而同，仅在一闪念间从敞开的窗户里跳出窗外。当一切归于平静，我们只知道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一定发生了少有的惊天大地震。第二天，我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中，听到了唐山大地震的不幸消息。那一刻，我心潮翻滚，因为在那个繁华的都市里，有我生活在那里的老舅，还有一道去唐山探亲的姥姥和我的大表妹春燕。此时此刻，我默默地为我的亲人们祈祷，假如有万能的上帝，我希望万能的上帝能够保佑我的亲人们一切平安。10天后，我接到父亲寄给我的一封沉甸甸的信，我知道，这封信里一定有关于唐山所有亲人的最确切的消息。当我在信中得知老舅、老舅的女儿和大表妹春燕一同惨死在这次大地震中的时候，我思念的泪水就再也无法控制。我匆匆地收拾一下，坐上火车返回了城里。望着满街的五花八门的地震棚，我的心一阵阵抽搐。我急匆匆地回到家里，在自家的那个简陋的地震棚里，我终于见到从唐山大地震中死里逃生的姥姥。姥姥卷缩在地震棚的一角，她似乎还没有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中彻底地清醒过来。姥姥那双干枯的手颤巍巍地攥住我的双手，她向我讲起几位亲人的不幸，尤其是讲到大表妹春燕的惨死，更是痛不欲生。原来，姥姥和大表妹春燕住在一个屋，地震的时候，大地颤抖，狂风呼啸，一阵猛烈的颠簸，姥姥被大地剧烈的不规则抖动从炕头甩到地下，姥姥声嘶力竭地喊着春燕的名字，任凭她千般呼喊，表妹就象永远睡着了一般，始终没有从睡梦中清醒。刹那间，表妹睡觉的那面墙倒塌下来，轰然的巨响已使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意识到春燕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离开了所有的亲人，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曾经被她深爱过的世界。在烟尘四起和狂风大雨的狂啸声中，姥姥带着全身心的苦痛爬出了那间夺去表妹生命的小屋。
　　
　　在表妹故去后不久后，得到消息的老师和同学相继来到姥姥家，姥姥向他们讲起春燕，讲起春燕故去的经过，老师和同学们一个个哭得是泪流满面。有一个男同学哭得最为伤心，我知道这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儿是表妹在班级里最为喜欢暗恋的一个，表妹生前多次和我提起他，那个男孩儿也深深暗恋着表妹春燕。据说，那个男孩儿事后曾多次到我的姥姥家去看望春燕的奶奶。我知道，这个男孩儿的心是非常痛苦的，每来这里一次，他都会以泪洗面，尽管如此，这仍然会对他自己有一种精神的寄托和安慰。又听旁人说，那个男孩儿事后不久去外地当兵去了，从此以后就音讯杳然！唐山大地震一个月后，我返回了青年点，为了纪念表妹春燕，我一连十天没有出工下地干活，躲在青年点里创作我的长篇抒情故事诗《春燕之歌》。我写着，我读着，我一会笑，一会哭，完成了我所认为是自己历史性的长诗《春燕之歌》。1978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我又想起已故的表妹春燕。我提起笔来，又为表妹春燕作诗一首，题为《我的回忆》。在诗中我这样写道：梦之女神走来/引我和表妹相见/满山的紫色丁香/献出情意绵绵/比翼齐的鸟儿/吐出亲切的呢喃……
　　
　　表妹就这样永远地走了，而我只能在那个万籁无声的夜晚的梦里，才能和表妹春燕相见。在天国，表妹你过得好吗？我知道，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无不隐含着活着的人的无限寄托。索性，就让我相信在那个极乐世界里有一个真正的天国吧，那样，我就会天天为你祈祷，天天为你祝福。表妹，在你故去27周年的时候，我用文字编成花环，代表那个你曾经暗恋的男孩儿，献上我们这份特殊的礼物，真诚的希望能看到你甜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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