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母性是一个伟大的群体，素朴如这蒲，柔韧如这蒲。从这一点上来说：任何文字在她们面前都显苍白；如我，则必要失语。所有要表白的一切也只有用静默才能承担下来。

　　我不敢断言，蒲是否有思想。但是，我多么希望蒲是可思可感知的一种植物，如果非要让她在可思与不可思之间游移，那我一定要认定她是可思的，可感知的，有灵性的植物。
　　
　　不错，我看中了她的“韧”。就是因为她的“韧”，才时时让我想起她，时时让我将她放在心上，不断的为之发出一声声的叹息。在这里我用了一个“她”来代表蒲，而没用“他”。其实蒲在雌雄的分类上是有别于其他植物的。在一株蒲上，花穗上端生雄花，下端生雌花，而蒲棒就是雌花的果实。雄花在这里完成了他的使命之后就悄悄退去了；因此，蒲的生长是以母系为主体的，象极了母系氏族社会。当我明白了这一点时，我在心里说：这就对了。因为我知道了为什么蒲即“柔韧”又“有力”的原因了。
　　
　　在此之前，我所知道的蒲也不过就是她能做成蒲团；或者用镰刀割了用水浸了，代替麻绳，捆一些蔬菜之类的东西。其他关于蒲的消息却一点也不知。从读过的书中也很难看到她的影子，可能是与我读的书不够多有关系吧。虽说书中没有得到，但是那天我却在一条河上看到了她们。在长长的河滩上，河水浅且河又宽。她们在那里密密麻麻的生长着、存在着。让一条长长的河道显得那么有气势，有韧性，也洒脱着一种淋漓。
　　
　　那时我就想：蒲是“母性“的，也因之”母性“，所以“韧”，所以“柔”。
　　
　　所以，“母亲”一词在这里不可回避的提了出来。其实，一直以来我总是故意的回避“母亲”这个字眼，而且一避再避。我总是想：要诠释“母亲”，必要有足够的理解力和认识力；必要有丰富的知识，美和闪光的词语；但是我发现，我一直做不到，现在仍是不能。所写出的关于母亲的东西，都是一些陈词滥调，除了咏叹就是哀伤。也因此我一直认定自己不配写出“母亲”及这个伟大的群体。
　　
　　但是，我仍要为一个母亲写上一笔。她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受尽苦难的母亲。如蒲草一样柔韧的母亲。
　　
　　我的母亲曾是五六十年代的一个国家干部，她也应当是那个时代的骄子。但是在磨难来临时她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丢下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去奔自己“美好的前程”。而是选择了和我的父亲一同去受苦受难，（现在想来，母亲当时做出这一决定是要有相当大的勇气的，因为当时母亲完全不必这样做，她有理由选择一种好的生活方式，她有权利，也有自由。但是母亲放弃了这种权利，也证明她无愿无悔的放弃了一种优越的生活方式。）这一去就是一生。
　　
　　也许从乡村走向乡村没有多少的遗憾，但是从一个国家干部一夜之间成为农民，而且是身无分文、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难时期的农民，这要有多大的勇气呢？况且她又是学生出身，不懂农事，不会女红。即没在贫困的土地上摸爬滚打过，也没过过那些穷的叮铛响的没吃没穿的日子。听母亲说过：那年大水退了之后，父亲请人盖房时因为地基上没有一块砖瓦，房起到上梁时就倒塌了。没有办法在寒冷的冬季全家人只有住地窨子（所谓的地窨子，就是在从地面向下挖个一米多深的坑，从地面向上垒上一米多高，再盖上顶子）。也就从那时起潮湿的居所夺去了她及孩子们的健康，也便让她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不断的带着生病的女儿去四处求医看病。她还在刚刚退了大水的蛮荒的土地上拾那些已经腐烂的烧不着的柴烧。那样的柴没有了，就捡那些和铜钱差不多大的树叶，虽每一次添到灶坑里时浓烟都会熏红她的眼睛，但是她视它们为珍宝。为了生活，她变卖了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所有的值钱的东西，连一件嫁衣都不能保存下来。即是这样生活仍不能让她舒缓的好过一些，她拚尽全力仍然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生命从自己身边被病魔带走。那沉重的生活啊象一盘磨似的压在她瘦弱的肩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因为生活艰辛，她丰满的身体似乎只在一瞬间就枯萎了下去，三十多岁的人象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脸色长年灰暗没有光泽，只有两只眼睛是明亮的。我的美丽的母亲也因此就以这样的形象深深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等到生活好些了，因为家里劳力少，生活也总还是过的捉襟见肘，每次从生产队分回的东西都少的可怜，那些爪果梨桃就更盖不上一个小小背筐的底部，因为孩子多，母亲只有一个一个给我们分着吃，以免一次不够分，或者一次吃完了，我们就只能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而劳力多的人家是从不用考虑一棵爪是应该怎么吃的。但是母亲要考虑，她考虑这些时是有着许多的心酸的理由的。而这个理由就是应该给他们以援手的至亲的人却从不向他们伸出援手，而还要常常因母亲的“地主”的成份而受到他们的讽刺和挖苦。
　　
　　即便是这样。母亲却宁愿一人承担着家庭生活的重担，却让我们一一走进学校去念书，而且不只是要我们认识自己的名字。这是我母亲一生的信念，也是至高无上的信念。这更是支撑着她从困苦的生活中走下去的信念。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平凡的母亲。
　　
　　那么每天我所看到许多的母亲，苦难中的和幸福里的。每天我所了解的许多母亲，那些写满苍桑的和已经疲惫的。看到她们在苦难中挣扎，顽强的撑持；看到她们被岁月在脸上、身上勒出的条条的沟痕。看到她们在风霜中飞舞的象乱草一样蓬起的头发；看到她们隐忍在坚强的眸子后面的对苦难生活的疑惑；她们和我的母亲又有什么不同？看到她们就不能不在心中一次次发出质问：她们——那些母亲们，在沉重的生活面前更象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那棵棵在风中不断翻飞、不断倒下又伏起的蒲草，顽强的生命力忽然之间让我产生了一种深入骨植的感沛，于是我就再也放不下她们。一个人静默时，思想也便一次次切入，一个个的片段也就不断的让我惊心的站立起来，踱到窗前。窗外，越过一条喧闹的马路，是无尽的田野。纵深处我仿佛依稀可见到蒲草弱弱的影子，那是千千万万的母亲们，瘦削而颀长的身影。就如“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有各自的不幸”一样；每一位母亲都有自己的一部奉献史和艰辛史。她们不仅仅要为自己的子女付出，也同样要为社会付出。有时因天灾人祸，有时因人为的原因，那样她们付出的就会更多。她们没有坚硬的臂膀，但是她们仍然要挑起一副副重担。这一点使得她们极象蒲：柔韧且有力度。
　　
　　任何一种存在都为一种因。传说最初母性的存在是因为一个男性的孤独，因此抽其一条肋骨，做成女人。肋，在人体骨络中应是最软的一枚，柔软如水，必要用双翼护持；看来当初造物主并非是让那肋骨做的女人去承受什么重，而是让其依附于男人，为其排潜长寂，为其欢娱而存在；但是不成想那用最软的骨做成的女人长出了一付“柔韧”“有力”的肩膀，用柔弱承受了沉重；同时她也不再只是为男人而存在，更不再依附于男人。这是连造物主都不曾预料到的结局。武术上有四两拨千斤一说，那只不过是瞬间完成的一个巧破一个力所不能敌，于紧要关头让智慧的火花那么一闪，顿时成就了一种纯粹的思想。而母性却是用一生的柔韧撑持了一生的沉重；那就不应再是一闪念的智慧，而是让智慧贯穿生命，让思想一生存在。
　　
　　母性是一个普通的群体，她们所具有的思想也是最普通的；但是这却是通向伟大的遂道。只有伟大诞生并光彩夺目时，才发觉伟大所来之路蕴含的深奥。但人们又难发现这普通中所蕴含的深奥，即便是一个伟大者也是如此，只有置身其外时才发现：原来它们一直就在，而且如此魏峨，如山般挺秀。正如蒲生长于河床，依了河势，顺了水流，温顺中的一种倔强，又有谁知。在寂寞的河床上，水长蒲退，水落蒲生，又是籍了怎样的心怀。一茎香蒲，几枚稀疏的长叶，于清丽中透着淡雅，与世无争的柔。
　　
　　母性是一个伟大的群体，素朴如这蒲，柔韧如这蒲。从这一点上来说：任何文字在她们面前都显苍白；如我，则必要失语。所有要表白的一切也只有用静默才能承担下来。
　　
　　柔韧是一个经受的过程。如水在块块顽石的缝隙中慢慢浸透穿过峡谷成为平原上的河流；如绳索笨拙得将木头锯断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如水滴耐心的滴穿一块石头成就了一件大自然中的艺术品；如蚁在一切阻挡面前另辟蹊径消极的存在。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又是真实的存在着。因此柔韧是一种思想，是一种必须经受的思想。
　　
　　柔韧不是一种虚无，更无飘渺之态。那应是不可亵渎的一种情感的表述方式。它是可触摸的可感知的。它又是久久让人回味、不可放弃的。走进历史我们会看到，千百年来母性的思想给人们的启示。在一次泥石流的灾难中一个母亲是怎样想用柔弱的身躯保护着她怀中的孩子，躬起的瘦弱的脊背抵挡着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谁也无法猜测那位母性的心情，谁也无法记录下那个灾难的场景。但是一块古老的化石却留下了让人思考的瞬间。也可以走进现实中，看看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每一个母亲，在她们的胸怀里一直坚持着的是些什么？在前不久报道的又一场泥石流中，又是一个母性悲壮的演绎了千年前的那一幕，只是她已死去，而那个孩子却完好的酣睡在大大小小的泥石交错的缝隙中。这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不能不在冷静的回想之余再深深的陷入默默的回想。
　　
　　蒲从其生长到枯槁的整个过程，“柔韧”贯穿其中。其实人类和植物之间总是有着某种相似和相通的秉性的；而蒲的柔韧则如母性的阴柔，一种弱之美，于纤巧细腻中那么蕴着。
　　
　　柔韧而有力度的蒲能生长到二三米高都不能断折。如果以手折之，折之之人必要折到心焦气燥，方不能得；最后羞了，恼了，怒了；女子折的桃花满面，杏眼含嗔；男子折的脸红脖子粗，一副气急败坏之态，也不过是弄个两败俱伤；而蒲已不是你想要得样子，香茎皮开肉绽，蒲棒垂头丧气。这时你才明白：“柔脆”不属于她。如想得之，唯一的方法是用镰刀割了、利刃砍了她才仆倒于地。其状之惨，其性之烈有如英杰。
　　
　　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就蒲的母性而言，柔弱是她的天性，而“韧”则是她的本质。在一次对全国人口进行普查时发现，女性的平均寿命比男性的平均寿命要长好几年，这个结论的科学道理是不言而喻的，这完全得益于女性所具有的蒲的“柔”且“韧”的特性。在千千万万个家庭中，母性使温馨存在，使亲人之间更加融合协调。在家庭之外的群体中她们则起着缝合群体缝隙的作用，这时她们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柔软的丝线。而在钢性的个体的物质中间则是胶合体，予猛烈的撞击以弹（tan）。这其实正是蒲存在的思想。也正是基于蒲的这一存在思想，使得她们成为了一个思想者。也许这个思想者的思来自于原始的本能，发自于最初的愿望，但是许多伟大的思都是构筑在这个原始的最初的思之上，使伟大的思成立并成为人类某一个时期的参照。
　　
　　那天在汽车上我又看到了，在河滩上风中太阳下随河的走势而生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绿色的蒲。我想：是了。既然我不能用最美的语言来写出母亲，那么就让我给天下所有的母亲们一个最好的喻体吧——
　　
　　存在者的蒲，思想者的蒲。
　　
　　母亲的蒲或者如蒲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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