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人生的真情大爱，就是伟大的母爱！母亲用中国的传统文化熏陶并感染着子女，让后代受益终生……本文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母亲的敬仰与感激，表达出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做母亲的学问，就在于懂得默默无闻地、不为人知地发扬自己的优点；她从不炫耀自己，却时刻忠于自己的事业，每做一件小事都表现出她的美德。”　　

　　——巴尔扎克《两个新嫁娘》

　　
　　我的母亲徐冬香，1910年12月25日，出生于湖北省黄冈县淋山河破土库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母亲没有文化，一生没有看过戏、没有看过电影。生性胆小，爱操心着急。为人忠厚老实，相夫教子，恪守根本。是一位普通的、从农村走出的，勤劳善良的好母亲，为宋氏门宗作出了无私的奉献。我的母亲，在自己默默无闻的一生中，为我所做的每一件小事，都表现出了一个母亲的美德。我从母亲身上，继承了许多遗传基因，并深切地体会到，人生的真情大爱，就是伟大的母爱！
　　
　　母亲生我，排行第六。旧社会兵荒马乱、穷人贫病交加，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最终成人的就只我一个娇儿宝贝。真是含在口里怕融化，捧在手中疑玷灰。我的童年是幸运的，在新中国五星红旗的光辉照耀下；在我母亲无微不至的大爱中茁壮成长。
　　
　　大概是八岁那一年。有一次，我捡到一根旧皮带拿回家。母亲看见后对我说：“人家的东西不能要……”接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大盗，被处死前，要求见他娘一面，他要求最后再吮一次娘奶。大盗十分懊悔地对他娘说：小时候，儿的手脚不干净，我娘没有及时地制止儿的不良行为。以至使儿养成恶习难改，今遭报应。儿最后悔、最痛恨的就是，小时候娘对儿的放纵！于是将他娘的奶头一口咬掉……
　　
　　长大以后，母亲还对我讲：“我曾在汉口一家有钱的人家帮工，整理床铺，床上有金耳环；打扫桌柜，桌上有金戒子。这些我都不动心，及时交还主人；有时也是主人家故意试探你的人品。”
　　
　　母亲还常常对我说：“犯法的不作，闹（毒）人的不吃！”“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只有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树从根发，人从心发。”“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东西多，没有日子多；过日子，要算了再‘吃’，不要‘吃’了再算。”
　　
　　朴素的语言，殷切的希望，望子成龙，可怜天下父母心！
　　
　　“母亲对于孩子是第一所学校。”（穆尼尔·纳素夫引自《愿你生活更美好》，第138页））母亲虽不识字，但受着中国优良传统文化的熏陶，言传身教，不断地影响着我。母亲的教诲，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一粒“如何作人”的种子，使我受益终生。在我健康成长的道路上，我所走过的每一个坚实的步履，都融进了我母亲的脚印；在我努力工作的光荣榜上，每一朵鲜艳的红花里，都闪耀着我母亲的光彩！值得骄傲的是，母亲曾经被居委会评为“优秀妈妈”！
　　
　　母亲的大爱，是对其独生子深切的思念。
　　
　　在我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期，每到周末回家，汽车还未进站，就能看到母亲那翘首张望，盼子待归的身影。那种默默无言的等候，不正是深切的母爱么！母亲的大爱是无微不至的。我的长子出生后，我们小家住在工厂母子宿舍。母亲要给我们补充营养，有一次，竟然提着一铫子排骨汤，蹒跚着“三寸金莲”，从汉口利济路送到了武昌余家头，我们的母子宿舍。母亲时年六十有四，尖尖小脚，患有足跟痛的毛病，谈何容易！这不正是人世间最无私的母爱么？“人生最美的东西之一就是母爱，这是无私的爱，道德与之相形见绌。”（武者小路实笃《人生论》）。
　　
　　母亲也曾有过“母爱”，那是脆弱无能，撑不开的破伞、驱不散的乌云！母亲的童年，是在旧社会苦水中泡大的！
　　
　　一天傍晚，母亲向我倾诉了她的痛苦的童年：
　　
　　“唉！我们从前作细伢真是遭孽。家里人多，只靠我父推车（狗头车）过活。可怜家里时常‘空锅盖’！养不活我们，我的一个大姐把给人家了。我在三岁时被送到我的家婆（对外婆的称呼）家里养……”
　　
　　“您家里有几个人呢？”我插嘴问了一句。
　　
　　“我父啊，我代（黄冈人对“妈”的称呼）啊，再加我四个兄弟，一对双胞胎女儿冇养大就死了；一个姐把给人家了；再者，有你姨大（姨妈），我是被送到家婆家里了，算起来有姊妹七个了。
　　
　　“在家婆屋里，我过的真不是日子！
　　
　　“从四、五岁就开始料理她，到六、七岁就开始纺线子。伤——心！我的饿病（胃病）就是那时养起的。一餐只吃像拳头那大的两碗稀饭，饿了又不敢作声。有时她在地里干活忘记了，我也要陪着饿一餐。
　　
　　“有一回我代来看我，家婆下面她吃，妈妈过不得我，偷着挑一点给我吃。家婆看见了，硬是指着我娘俩骂道：‘细伢吃个么面？大婆娘小婆娘都不懂事！’我妈说：‘我是您家养的，他是我养的；您家心疼我，我心疼他唦！’伤——心！真过的不是日子……”
　　
　　“那家婆怎么这么坏呢？”我十分怜悯地问道。
　　
　　“家婆六、七十岁了，是个疯婆”。母亲补充了一句。
　　
　　“有一回我大舅来了，看到我瘦的皮包骨，过不得，把我抱到怀里摸摸我的头说：‘哎呀嘞！看这个老婆娘，把伢磨成这个样子；多好的女儿啊，瘦成这个样子！吃也不把伢吃饱，真是……’
　　
　　“后来，我父把我接回家里，真是喜欢不得了，在我妈怀里，娘俩痛哭了一场。我想，就是在家里过这种苦日子，也是喜欢的。伤——心！过了一段日子，家里还是养不活，又把我送到疯婆那里。疯婆见了我就骂：‘贱婆娘，你说你吃不饱？’接着，她拿一碗稀饭，用棒槌一搅：‘来吃呀婆娘！’一直往我口里倒。唉！没办法，我那里敢说吃不饱呢？伤——心！是我大舅过不得我，是大舅说的呀！
　　
　　“伤——心！我就是那样磨大的！”母亲的眼眶湿润了，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讲：
　　
　　“一个人坐在屋里总在想家，想念妈，想不过就向门外远方望去。我家离疯婆屋有二里路的光景，望见了家里心里就好过一些。有时候，还看到我妈在屋傍边的小溏里提水进屋，心里真是喜欢不得了！
　　
　　“疯婆晓得了就把门一遮，叫我背着门纺线。后来，伤——心！我想看看家里也看不到了……
　　
　　“唉！现在的伢们真是在天堂里过！”接着，母亲深情满怀地指着我说：
　　
　　“杂——种，你要不知道娘的苦，那真是没有良心！老子是熬过来了。现在只指望你好好做事，成个好家，老子过两年快活日子再去死……”
　　
　　母亲的婚姻，也是不幸的，老人家认为这是丑事，不愿多谈。我只能从母亲平时的言语中，形成一个映像：
　　
　　母亲稍大以后，离开了疯婆，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男方吃喝嫖赌，酗酒打人。母亲不堪忍受折磨，后逃出火坑，到汉口大户人家作保姆，揭开了生活的新篇章……
　　
　　母亲童年的生活磨难，是时代的悲哀！是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的罪孽！是中华民族炎黄子孙难以忘怀的一页历史！
　　
　　大概是一九八二年吧，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已是神离魂散的状况。
　　
　　一九八六年元月三十日清晨，我发现年迈的老母，已无声无息地、静静地躺在了床沿的边缘上……
　　
　　母亲在辞世之前的十多年里，并没有实现她老人家可怜的夙愿。如今回想起来，我有愧于母亲，真是个不孝之子！好后悔哟……泪珠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连绵不断地滚落下来。打住吧，献上刻在我心上的诗——《母子情》四首，作为本文的结束语：
　　
　　母子情四首（新声韵）
　　
　　肆虐倭贼布火坑，兵荒马乱梦魂惊！
　　防空洞禁哭儿处①，避难槐当护子棚。　　
　　缓缓纺车追晚月，滴滴奶水育娇婴。　　
　　饥荒疫病关难越，母爱倾心生死撑。
　　
　　六朵花枝五朵萎，阿妈沥血养珍瑰。　　
　　口含珠宝忧融蜡，手捧心肝虑玷灰。　　
　　泳水尤迷顽子恋，愁肠易伴老娘偎。　　
　　深情化作和风雨，滋润娇苗育壮薇。
　　
　　不同岳母论嵚崟②，常忆家慈教理伦。　　
　　君子风高无丧胆，夜间门响不惊魂。　　
　　常食世上苦中苦，争作国中人上人。　　
　　先母德音铭座佑，西山夕照染枫林。
　　
　　时至深秋叶已黄，心思血脉系衷肠。　　
　　宵宵倾诉祥林嫂③，夜夜相逢梦里娘。　　
　　十载可离官老爸，一天难舍乞萱堂。　　
　　难赎童稚阿妈吻，老泪滴滴枕下藏！
　　
　　①日机空袭时，母亲伴我大树下避难，不进防空洞躲避。洞内常常因小儿啼哭而被活活捂死。　
　　②岳飞之母。③先母晚年身患老年痴呆症，联想其苦难身世，类同《祝福》中的祥林嫂。　　
　　2010年7月31日星期六初稿于莳梦斋

【责任编辑：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