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我从来都不愿意承认我不喜欢住在姥姥家。为了掩饰我的心虚，每年我都会在她家住上几天。有一年夏天，我和妈妈去姥姥家。吃过午饭，妈妈要回家了。我主动请缨，说我要在姥姥家住下。下午，妈妈走了，姥姥和姥爷去骆驼山里采野菜，只有我和舅舅家的妹妹呆在家里。妹妹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时候穷人家的墙上不是壁纸，而是糊的报纸。我便躺在炕上念贴在棚顶的报纸。却依旧平复不了我离开家的忧伤。聒噪的下午，村庄宁静得像融化在炽热的阳光里，只有偶尔的风吹动植物的声音。于是注定要背负一辈子乡土情结的我在微风再次浮动玉米叶子的时候，留下了眼泪。我边哭边跑了出去，像一个小偷，像一个逃兵，跑出姥姥家的村子。那一年我是十岁的样子，半路遇到了姥姥家的邻居，把我送回了家。 姥姥性子粗，脾气差。而姥爷恰恰相反。所以小时候我觉得姥姥总“欺负”姥爷。读初中时，姥爷得了脑出血。出了医院，说话不流利，走路也要跛着脚。这样一来，姥姥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欺负”姥爷了。军人离不了枪，作家离不了笔，农民离不了土地。跛脚的姥爷还是要做以前的活。做得慢了，做得质量差了，还是要做。不做，就如同找不到存在了。 快乐，似乎再也没出现在姥姥家里，过去似乎也未尝出现过。我读高中、读大学、去工作。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再去姥姥家，不用什么借口，也没时间住下了。每年正月初四都会在姥姥家吃顿团圆饭。鸡、鱼、猪肉，每年菜样差不多，味道也极其相似。就连每个人的座位好像也没有变过。后来有了女朋友，初四便带着她一起去姥姥家。后来分手了，便又变回原来的人数。夕阳西下，短短的几个小时相聚后，我和家人坐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姥姥、姥爷，骆驼山就在他们身后，像背在肩上。三百六十五日的等待在那一刻终结后，又变成了下一个轮回。 可是姥爷太累了，再也等不了下一个轮回。我在国外，没有见到再次卧在病床上的姥爷，也没有见到长眠了的姥爷。我想，他必定像那最后一别时刻的夕阳，淡淡，安详，还有一缕忧伤。 又是一年初四时，我穿过层层白雪，来到姥爷的坟前。注定分别，何必相见，人要归去，山亦要老。死后没有墓志铭，生前也没有过深刻流露。他是在这骆驼山上挖了一个多深的坑，把他那沉重的情感深深埋起。 又过一年，外地的舅舅把姥姥接走了。这下，我便真的没了回到骆驼山脚下的理由。不再去见你，我才敢说爱你。只有我偷偷见识过你们的美丽。七八岁的模样时，我在姥姥家留宿的一晚，半夜姥爷陪我去院子里撒尿。就在不远处，距离骆驼山更近的地方，成千上万点火光，忽隐忽现。我吓坏了，以为是鬼魂，是流火。我问姥爷那是什么，姥爷说是萤火虫子。不再害怕，我又望了一眼。连绵数里的微弱火光，你和消失的一切都在我人生的漆黑里，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