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盛夏
当知了被开水烫到一般不停地“咧咧”的时候,一年一度的盛夏开始了。
每当盛夏来临、广袤的大地陷入蒸笼般烫热的时候,家乡的人们便把一天分作“三晌一早”。黎明至早饭(早晨4、5点到8、9点)叫“清早”或“早起儿”,早饭后到午饭(上午8、9点到12点)叫“前半晌”,中午12点到3、4点叫“晌午”或“晌午头”,下午3、4点到6、7点叫“后半晌”。
炎热的夏季,早上太阳一出来便是热气袭人,即使什么也不干也会汗流浃背。所以,这个时候下地干活都要起大早,一般在五点左右就到田里去了。要是再勤快一点的话,三、四点天空麻麻亮时就下地了。大家要赶着大太阳还没有晒上来,趁着早上的一丝清凉,到红薯地、花生地里去拔草、翻秧,或是到自留地的小菜园里拢畦、搭架。埋头紧干的时候,脊梁上越来越热烘了、身上的汗珠子越来越密集了,就知道这一清早该收工了。
回到家中汗如雨下地草草吃了早饭还不能休息,因为里沟和河边的稻子该蹬二遍或三遍了(为稻子松土除草)。原本想到水田里蹬秧会凉快和轻松一点,但等下到田里才知道这活也是很辛苦的:赤脚把秧苗根部的泥土生生地翻一遍(松土的同时把杂草盖到下面),不大一会儿就会叫人的双脚麻木难忍;在蹬泞泥土的同时,还需要时不时地弯下腰去,把长高了的、夹杂在稻稞中的稗子等杂草认真地拔除。而每一次薅拔,双臂、脸面、脖子及其胸膛等肌肤,都要和刺辣辣的稻叶亲密地接触。亲密接触的直接后果是,有血有肉有知觉的肌肤火辣辣的痒痛;因薅拔的稗子等杂草较大不能埋于稻稞下的泥土,还需要将其缠好使劲扔出田外(防止在田间复活)。抛扔一次挺好玩,甩的次数多了不仅弄得满身泥水,而且也叫人双臂酸痛不已。干的虽是蹚水的活,头上的太阳却是火辣辣发烫。戴上草帽闷热,摘掉帽子火烫。穿着衣裳捂热,脱去衣裳刺拉……一晌下来叫人急头怪脑、浑身瘫软。
急头怪脑、浑身瘫软赶回家,先是来上大半瓢井拔凉水也或水芹菜(或鱼腥草、野竹叶、夏枯草、鬼圪针)等清热解毒、袪火防暑的“蒿草”熬泡的、凉透的“凉茶”。等胸中通泰了才端起海碗,蒜汁捞面条、红薯面花卷馍也或玉米面饼子等,不管三七二一地美美地吃上一通。
正午的大太阳高高地悬在天上,火球般烘烤着大地。各样庄稼和树木全都病了似的枯蔫蔫耷拉着,房荫树荫以外的地皮滚滚发烫。这个时候别说下地干活,就是在太阳底下走路也会热晕的。父亲、兄长们挥汗如雨地山吃海喝一通后离开饭桌,望一眼火辣辣的阳光咒骂道“该死的日头,是个煤球也该烧透了。”于是,乡村盛大的歇晌开始了。家乡人说的歇晌也就是城里人的午休,但城里人的午休不分春夏秋冬,而家乡的歇晌只限于盛夏。
歇晌最先起自于最先丢下饭碗的父亲们。他们抹着不断线的汗珠子,不拿扇子、不带铺盖、甚至连个枕头也不找,赤裸着上身、趿拉着鞋子,不洗也不涮,直接去往门楼下的柴床轰然倒下。门楼下或许有风或许没风,但总是不大的功夫便鼾声震天;已经成年的哥哥们呢?刚刚成家的自然是粘着花嫂子,回到刚配了新床、新席、新枕头的屋里去了。两人都不嫌热,可能是他们的屋子叫新房吧;未成家的则是揭了床上的烂席片,去往房前屋后的大树下或树林中,侧侧歪歪地席地或就石而卧。虽然闻不见鼾声,但看到睡相很难看时,他们已经“睡死过去了”,任凭五雷轰顶也难以醒来;待父兄们都“倒下”了,爷奶们这才拿了名义上破扇子,有意无意地说着似懂非懂话儿,回到与他们年龄相仿或比他们年龄还大的老屋躺下。躺下也睡不着,只是为了响应这盛大的歇晌。
父兄、爷奶都歇了,大姐小妹也跑邻家闺蜜那疯去了。忙了大半天的母亲才随手拎把小凳小椅,来到父亲酣睡的门楼下,赶做一年到头都做不完的针线活。原本是打算好了要赶出多少多少活的母亲,在父亲如雷的鼾声诱惑下,不大一会便栽起嘴来(打盹),以至于手中的针线活散乱地落在地上;火辣辣的太阳,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大天上无拘无束地放射着光和热;屋檐下从来没有吃饱过的老黄狗,半趴着血舌头吐到最长;树荫下的牛儿们眯着眼,大嘴巴一下一下不停地咀嚼着;树梢的知了像是捏着脖子的大手一直不曾松开,始终声嘶力竭地“咧咧”着……就这样,整个乡村还是在光天化日下沉寂了。
一切都沉寂了吗?不,一群浑身是劲的半大屁孩们,正趁此大好机会溜出了家门。他们偷了母亲的缝衣针,在灯头上烧红握个小钩,再用母亲拆被子拆下的长线把它系到一根半截不长的竹竿上。然后,扬眉吐气地扛了这亲手做成的钓具奔往村外的稻田地。来到稻田埂上,他们随意地撕一片黄灿灿的北瓜花儿、胡乱地挂在缝衣针做成的小钩钩儿上。轻轻地吊入稻垄里一上一下地一提,就有肥大而鲜活的青蛙被长长的细线提上来,一会儿的功夫就是一大串;更有胆大家伙们忘掉了大人们“晌午头鬼露头,晌午错鬼推磨”的谆谆教诲,一窝蜂地奔向河流、潭涡也或堰潭、水库,去疯玩那他们最最高兴的戏水、游泳也或“猪打泥”。乡村的午休不像城里有时间限制,最多仨小时。而乡村的歇晌会一直到,看不见走动的太阳偏西,甚至快要落山了方才结束。打了无数个盹又始终不肯躺下的母亲,看着西屋阴凉的宽度,试试摸摸地叫起“睡死过去”的父兄。不胜厌烦的父兄起身后不洗也不涮,喝上大半瓢凉水、戴上草帽或名义上草帽,便开始了“后半晌”的劳作——干渴了很久的庄稼、蔬菜们,正眼巴巴地盼望着他们的到来!
农行南阳市分行翟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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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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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