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身居密密麻麻的水泥森林，在暖气与空调变换出的季节里，对麦熟季节已经淡忘。前几天，同学在朋友圈说：麦子熟了。这几个多么熟悉的字如久违重逢的亲人使我倍感惊喜，倍感亲切，它猝不及防地敲开我久远而深刻的记忆，在城市居住多年，让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人，早已淡忘了春播秋收的日子。    

  以往在这个时节，老家的麦子应该熟了，可以收割了，学校也会专门放几天农忙假，让学生回家帮家人干点活。旱地里的麦子要收回来，田里的早稻要插下去。其实老师家里也有农活要干，在那几天老师放假的心情可能比学生急迫，老师基本上是家里的重要劳动力，至于学生，到底是没几个想干活的吧，要干也都是打酱油的。在那几天也是我最乖的时间段，难得安静的时间段，不仅仅是确实忙，忙着帮老爸老妈干活，更重要的是防止老爸老妈干活干累了把气出到自己身上，在那个时候惹事，很有可能是被老爸老妈混合双打的。

    当天气开始炎热，布谷鸟在山谷间不知疲倦的鸣叫着，成群的麻雀在村头的树上叽叽喳喳的烦个没完，村子西南的高地上，麦子也熟了。金黄色的麦穗在风的抚弄中，掀起层次的麦浪。镰刀早已磨亮，挂在窗前的钩子上，提醒我明天要早早起床，开始进入农忙了。

    当天刚刚亮，不想干活的我跟在父母身后，打着哈欠揉着睡眼。磨磨唧唧的开始弯腰干活，在逐渐炙热的太阳下，腰硬硬的，腿酸酸的，好不容易站起来腿关节酸疼得又的蹲不下去，心想这一季又一季繁重的麦收，啥时候才会有个尽头，但不敢偷懒，老爸老妈在前面一刻不停歇在前面。早饭中饭都是姐送到田间地头的，咸菜和白饭。老爸问我累不累，我说累。老爸说：好好读书，否则一辈子这样。

   好不容易把麦子割完了，就要把麦子打捆挑回村里的明堂上。麦子种在高地上，高地是沿着山坡开垦出的梯田，离家有点远。弯弯曲曲的田埂路，一面是高高的梯田，一面是深2米左右的梯田，只能一个肩膀挑着。从小时候的30斤，到我18岁我已经能挑200斤了，到了30岁，我又只能挑50斤了。来来回回从田间到明堂，不知道要挑多少次，等终于挑完了，我已经累的不想动了，肩膀红的磨破了皮，触碰下就疼的想哭。老爸问我累不累，我说累，老爸说：好好读书，否则一辈子这样。

    挑完了就开始脱粒，最早靠全人工的摔打，把麦子从麦穗上脱开，后来变成了脚踩的脱粒机。一边不停的脚踩，一边把麦秸放在脱粒机滚筒上。小时候我只是帮老爸递上麦秸，老爸脱粒，后来慢慢长大了，我和老爸一起我脱粒。在午后炙热的太阳下，汗水浸透了衣服又被太阳蒸干，在衣服上，脸上留下白色盐斑，心里焦急的想着，还有这么多啊，还有这么多啊。踩着脱粒机的脚早已累的不想动，但还是硬撑着，踩下去，踩下去。老爸问我累不累，我说累。老爸说：好好读书，否则一辈子这样。

   脱粒完了，还不能休息，要马上扬尘，扬尘好了，要马上晾晒。晾晒了还要担心下雨，终于把所有麦子都晒在了明堂上，把所有脱粒好的麦秸挑到空旷地方晾晒干，用作烧饭的柴薪，麦子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之后几天的晾晒主要是姐和老妈的事情了。而我已经跟着老爸在水田里为早稻忙着了。

   在那个时候我真想好好读书，对没有尽头的干不完的农活恐惧，对一辈子这样充满恐惧。多少次累的弯不了腰，多少次饿的眼昏花，多少次被暴晒的层层蜕皮。终于我逃离农村，扎根城市，阔别父母。

    多年后，看着曾经挑着200斤麦子去几里远的公社缴纳公粮的老爸，那个步伐是多么的矫健，走路稳稳的强壮。如今老爸只能把麦子一小袋一小袋分装，扛到肩头身体还不停来回摇晃，我才在眼泪中明白：他用的健康换取了我们的健康成长，他用他的苦难为我们创造了安然读书的那些春秋，他用他的父爱，给我们成长路上撒下了一片光芒。

   多年后，我在老爸的病床前，看着他清瘦的脸庞，沟壑的皱纹，灰白的头发，我才明白：一辈子原来不长，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一辈子就在眨眼间。老爸饿着肚子，早起五更到黄昏的弓着腰缩着头，一镰镰割麦，不停地在田里，割麦、装麦、运麦已经成为永远。我与老爸，已错过太多无法回去的时光，没有走出农村的老爸，用滚烫的泪汗和弯曲的脊梁，搭一座让我远离悲苦的桥梁。

    多年后，我在他的坟前，看着墓碑上刻着的生死时间，才发现老爸走的时候还这么年轻，老爸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多少雷电交加的夜晚，我迷迷糊糊地听见老爸拿着塑料布，冒雨遮盖那一场没拉回家的麦子。看着被雨水淋湿的麦子，原本想着已经有着落的学费，转眼就出现了空亏。老爸那脸上的无奈和伤心，在雷电交加的夜晚，我仿佛看见老爸的脸就在我眼前。

      现在我扎根他乡，曾经的记忆开始慢慢荒凉，老爸走的时候模样，对我们兄妹逃离麦田的守望，老屋成了梦中的念想，故乡沦为记忆的远方，就连乡愁也化作文字的想象。老爸那句：好好读书，否则一辈子这样，却早已在深扎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