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萤火虫——当我苦行在心灵的荒漠寻不到绿洲蜃景；当我陷入感情的泥沼抓不住枯藤的救助；当我沉睡在灵魂不在的深渊，以为从此堕落永归虚空——是你在我梦中，用怜悯的眼神坚毅的口吻，和如海的宽容，让我如受棒喝恍然觉醒。

　　再见，萤火虫！
　　我一步一回首，走下望乡的沙堤，告别眼前正涨潮的大海，感觉像是告别了一段如潮的人生。
　　
　　萤火虫，别说你从来不曾有过这种体会吧？并不是非得离乡背井流离失所、非得浪迹天涯独处异域，只是当我想起那遥远的心灵之乡，就会心潮澎湃难以平息，仿佛汹涌的海水已经漫延到了心田，让人惊惶失措。
　　
　　人迟早有一天，会像那艘休航的老船，在时光和波涛的冲击侵蚀下，伤痕累累腐朽不堪。可是不管历经多少沧桑变迁多少迷失彷徨，就有多少次梦回故乡，这乡情呵，就像栖满海藻贝壳却不失韧劲的碇索，牢牢地缠在我心头。
　　
　　当我仰首寻找那朵孤鸟般漂泊的云，却看见天边又是一眉弦月，像冷若冰霜的眼光凝视着我，心，在这种探询下不由得微微颤抖。
　　
　　这眉弦月也照在家乡广袤的麦田吧？！在茁嫩的麦尖上织成如丝如雾的霭，像思念在胸中轻轻漾洄……
　　再见，萤火虫！
　　
　　我匆匆掩上门，靠在柴扉上长长地喘息，月光还是会透过门的缝隙，像情人羞涩而又专注执着的目光，探究着我的内心。
　　
　　萤火虫，我几乎忘了你那饱含诱惑的光芒，曾经怎样主宰着我的灵魂，燃亮我的生命！
　　因为有了你：
　　我不在乎融入茫茫夜色，迎风送雨披星戴月或餐风露宿，却更害怕独处；
　　我不在乎声音喑哑泪井干涸双鬓霜染，却更受不了自己终老不变的无知和肤浅；
　　哪怕从此长眠不息化作尘土永归沉默，却更害怕这一生的庸碌无为……
　　
　　萤火虫，因为有了你，就有了呼唤稚真缅怀童年的忧愁，就有了思念家乡不甘落魄的忧愁，就有安于淡漠不愿世故的忧愁，却又耽恋喧哗爱慕虚荣优柔寡断难以取舍懦弱矛盾自暴自弃。
　　
　　再见，萤火虫！
　　
　　当我最后一次站在静寂的巷口，深夜的风在耳边叹息，像一片枯叶轻轻地飘落，刹那间，对往昔的追忆对生命的迷惘，如返巢的蝴蝶栖满了心头。
　　
　　可你去了哪里，萤火虫？等不得我说声珍重道声别离，也等不得容我收回长久凝思诚感疲倦的思绪，难道这一切已经不值得你稍作停留了？
　　
　　我急切搜索的目光，已经追随不上你翩然的身影。你就像我生命之中邂逅的那一缕季风，你就像是那一场小雨，在梦魂的窗边吟唱了一整夜吟唱了一整季，我知道小雨过后就是冷清清的秋，你——偶然闯入我梦乡的萤火虫，就会带着满是怜悯的眼神，消失无踪，无声无息地融入漫漫的岁月里。
　　
　　再见，萤火虫！
　　
　　跨出一道没有任何挽留的门槛，仰首阴霾的夜空，我分不清生命的航向。
　　
　　躺在青青的草地上，闻到泥土泛着亲切的气息，听到虫子发出热情的招唤，可是我却四处寻不到你的影踪，萤火虫，我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你诚挚而又温柔的邀请？
　　
　　当我从纷乱的梦中醒来，满天闪烁不定的星星，像阳光的碎片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有点点凉意，带着一种濒临自我毁灭的意味，飘落了下来，落在我脸上、我眼中、我心里……
　　
　　再见，萤火虫！
　　
　　不想开灯，我静静坐在窗前，雨后的月光正照在桌台上，往事一幕幕像小溪般在眼前流动，那一张张笑脸，像一朵朵褪了色的花儿——那是我记忆中的童年。
　　
　　往昔种种，和着窗檐零碎的雨滴，敲打着深夜小巷的宁谧。在这宁谧之中，时间正以什么样的速度飞逝或飘逝，一去不再复返。
　　
　　生命中，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缅怀和感伤的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雨后月光这样的氛围，檐滴残雨无眠，对梦永恒的沉溺和回味，纵使再过了几年几十年，哪怕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心中是否更添了一份苍茫和执着？
　　
　　月光渐渐枯萎，又一阵小雨洒落，急促的檐滴声，使夜一阵慌乱，心也一样吧？！
　　时骤时疏的小雨，像一段反复弹奏的小夜曲，似曾相识。在这样的夜里，我只有心虚地问自己：
　　“萤火虫，我的感伤，也随你飞去了吗？”
　　
　　再见，萤火虫！
　　
　　好想和你一起，飞翔在五月徐徐的晚风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然而，我又怎能割舍下尘世间丝丝缕缕的牵绊，欢乐也好苦恼也好，都是对生命完美的注解。
　　
　　人，生来就注定是个囚徒，沉溺于刻意追逐刻意救赎反反复复的快意和不快之中，装作看不见嘲讽或是怜悯的眼神听不懂索然无味的劝慰，在生与死、善与恶、喜与悲、乐与忧之间，漠然地盘点着自己算计着别人，有几个人会去省察自己的生命、人生的真正意义？
　　
　　经历了为爱迷惘为情彷徨痛不欲生，不再整日弹拨着“我的心只有你能伤”的颓废，尔后又沾沾自喜，领悟了：活着，有这样的一种沉重，就算昨天我们走过了，今天我们依然要去面对。
　　
　　萤火虫，当我走在你家门口灿烂的阳光里，心头有一阵说不清的疲惫：卸下了身后充满诱惑的绿树红墙，前面该是熙熙攘攘人海茫茫，我又要面对怎样的另一段人生，真真正正属于自己，还是依然蹉跎依然飘零不定？
　　
　　再见，萤火虫！
　　
　　我冒雨回到久别的家乡，对着蒙尘的桌台，对着锈迹斑斑的抽屉的锁，我的心刹时虚脱如蝉蜕。如何面对那一页页发黄的往事、如何重拾那段如梦似幻的岁月？
　　
　　我毫无把握。如果说，往日的意乱情迷只是年少的轻狂无知，却为何迷失了自己，那么久那么远？
　　
　　然而又是你，萤火虫——当我苦行在心灵的荒漠寻不到绿洲蜃景；当我陷入感情的泥沼抓不住枯藤的救助；当我沉睡在灵魂不在的深渊，以为从此堕落永归虚空——是你在我梦中，用怜悯的眼神坚毅的口吻，和如海的宽容，让我如受棒喝恍然觉醒。
　　
　　在齐秦的歌声里，我反复品味着那一种酸楚：
　　“真心碰不到真心是寂寥，深情给太多深情是烦恼……”
　　
　　于是，我毅然选择了远离。
　　再见，萤火虫！
　　什么时候，窗外只剩渐疏檐滴，声声悦耳地敲击着小巷的石板，和着心跳的无力和凌乱，驱散不了涩涩的倦意。
　　
　　我关了灯，才发现是你，可爱的萤火虫，是你熟悉的光芒映着徒然的墙壁，像一盏美丽精致又会灵巧移动的微型壁灯，装饰着我失眠的眼睛。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欢迎你来感谢你，萤火虫，真的是你，悄悄来看我？真的是你……？
　　
　　你在房间里跳起欢快的舞蹈，跳得满室生辉，仿佛是一颗误入凡间长了翅膀忘了回返的星星，我仿佛也超越了时空，飞翔在茫茫夜空，追随着你美丽的光芒。
　　
　　再见，萤火虫！
　　
　　人生在世匆匆如过客，转眼间，数年数十年的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我们再也唤不回儿时的单纯和天真，也回不去那些有风有雨、有阳光微笑有泪水忧愁的年少时光，多么令人怀念呵！
　　
　　萤火虫，在这个檐雨轻唱的夜晚，你是否和我一样，在莫名的慌乱之后，渐渐进放一种安定如聆听梵韵、平和如静坐禅思的境界？
　　
　　你牵着梦的长袖，什么时候飞出了我的窗口，感觉却像是飞出了我的世界我的生命！
　　人生就是在不断的追寻不断的探索中完整和茁壮起来的，失落和感伤难免，却也是一种磨炼。　
　　最后，我想衷心地说一声：“再见，萤火虫！前方一定会有我们更加美好更加辉煌的人生！”
　　
　　[2000.8.8]

【责任编辑：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