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雪

那是雪，我确定。

和那飘起来的纸灰不同，它们是沉重的，径直地过飞过来，扑到我的脸上，我的身上，带着飕飕的声音。

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空中没有，地上没有，但分明就是雪，坚硬的，突如其来的雪。

还有风，带着它们来的风。迅疾的，带着雪的风。

风早就来了，昨晚就来了，和满天的含着泪的云一起来的，而那灰色的云静静的，风即使迅疾的，甚至有些凄厉的，但是，它们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就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们。来时，路两旁的垂柳，嫩绿的枝条，被风撕扯着，仿佛也想把它们带走，抛入深深的谷底去，我听得到它们的哭声，不想离开母亲的柔弱的孩子的哭声。

我手里捏着一张黄表，那是孩子们带来的，要烧给你的纸钱，被风吹起来，落在我的身旁的黄土上。我坐在地上，捏着它，不让它被风吹走。它也是不想走的，风很大，它挣扎着趴在我的旁边，有几次被掀起来，却又不忍离去，看着我，宁愿被烧掉，也不想孤零零地去那谷底，变成我的模样。

孩子们点燃了纸钱，熊熊的火苗，也在风中执着地燃烧着，给你这短暂的温暖。风刮过来，也带了一些温暖给我，我知道，这温暖是你分给我的，你知道，我也很冷，彻骨的冷。

对面山梁上，几树花开着，淡淡的粉色，在山林之中。而那山林，暗褐色的杨槐林，它们是已经苏醒的样子，大大小小的一家一族的，准备它们新的一季。林中的蒿草，还是黑黑的，但我知道，它们一定已经发了新芽，虽然远远的我看不见。它们无所事事地年年茂盛着。它们都比你强。比我强。

远远的玉山之巅，我每天早上开窗第一眼就看的山巅，灰灰的，也不说话，像平常一样看着我。山顶上有云缠绕着，灰黑色的云。山一动不动，云也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是山不舍，还是云不舍。莫非，云也要变成泪，撒满山的沟沟壑壑，一草一木。

我们给你堆的坟丘已经没有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陵园的工作人员打扰了你，他们已经把这里整理了。以后，你就只能变成这里一座墓碑上我亲爱的伤心的名字，我连一棵树都无法送给你，只留给你这么狭小的地方。我来，不见了那堆土，我是如此的心惊胆战。我知道你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再也不需当初那样的劳碌，那样的为我着急。可是，那堆土也被他们洒到了别处。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在梦中给我说。你还是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不让我担心。

家属院的玉兰花已经开了，还是那样的漂亮，树下已经没有你拍照的样子了，也没有我。陵园门口的那树花也开了，开的那样的不真实。它们到了该开花的时候就开，就如同我每天面对的人们，他们是高兴的，幸福的，他们笑着从我眼前经过。这是他们该做的。

你坟墓不远处的那棵高高的榆树，嫩绿的累累的榆钱，我来的时候看见它，层层叠叠的破碎的样子，压在天空。

孩子们跪着，哭着，很伤心。我哽咽着，我不能大声哭，在他们面前。

这是春分，上新坟。

太阳已经回来了，但有雪，坚硬的、凄厉的雪。

我抬起头，天上没有雪，地上也没有。

它们就这样落到了我心里，结成了冰。

2019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