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月夜

夜半独回，前面是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扁扁的，就如我坠地的灵魂。暗暗的，有着我身体的轮廓。有略蹒跚的腿，慢慢摇开的胳膊。当然看不见我的面目五官，看不见我已花白的头发。

我知道，这是我月下的影子。月下的影子不同，它是真实的，不会把你拉长；它是孤独的，一直蜷缩在你的脚边；它是安静的，只有你低头的时候才看得见。

我低着头。影子告诉我，这几天左膝有点疼；影子告诉我，不要再喝酒了；影子告诉我，你不能倒下去，一定要挺着！

站着，还有影子，还有灵魂。而一旦坐下，就什么也没有了，就变成了土堆的模样。

手里暗红的烟头，烟飘起来，略微地聚集，似乎小声商议着，要不要逃走，然后就迅速逃走了。它们也有影子，我看着它们在我的灵魂的影子里一丝一缕地跑出来，打了结，很快就无影无踪。我又抽一口，它们还是那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而它们，却没有带走我的一滴眼泪，一丝愁绪。

我回身，抬起头，看月亮。月亮还没有圆，还没有圆的月亮就不该这么明亮。它静静地挂在天上，以明亮的、残缺的眼睛看着我。它不知能对我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陪着我。现在，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注视我，更不会有几个人陪我。这我知道。

我知道，你我阴阳两隔，可是，你一定如这月亮，残缺而明亮地注视着我，在那高高的天上，不管晚上还是白天，不管有没有月亮，不管阴晴圆缺。

还有那些星星，像几颗零落的眼泪挂在黑黑的天幕之上。它们也是在找她的亲人吗？

地上已很少有落花了，春天就要过去了。地上有几片叶子，绿绿的叶子，它们是今春才绿的，但是它们不会有夏和秋了。今天下午的风很大，那风来得突兀，将幼儿园旁边的每棵垂柳都变成了几十条愤怒的鞭子，在空气中疯狂地抽打，我甚至很怕它们撑不住，会折断，会摊下去，像我一样。那时候，正是放学时候，宝贝抱紧我，他的头上顶着我的外衣。我们在这风雨中逃跑，有人远远的看着。他们帮不了我们。这几片绿叶就是下午的风强行拽下来的。我们回来的路上，还有狼藉的被折断的树枝。

园子里的树林黑黑的，即使月亮是明亮的，它们也黑黑的。有些叶子上闪着水一般的月光。月光也有落进树林里的，斑斑驳驳的，仿佛掉进深深的陷阱，仓皇的无处可逃。

现在一切都是静寂的，树叶丝毫没有婆娑的声音，白天那婉转的叽叽喳喳的鸟儿也一声不响，那么活泼的愉快的无忧无虑的鸟儿怎么就能这样的静下来呢。也许它们也像我，曾经那么开朗，那么喜欢开玩笑，可现在，命运让我彻底闭嘴，如同这夜里的鸟儿。我不知道它们睡着了没有，不知道它们是否在看着我。

也许它们看着。只有它们能够看到我这鬼一样的模样，听到我一轻一重的缓慢的脚步声。

人们都睡了，他们不会知道我在这月夜彷徨。

他们在做着甜甜的梦吧？梦里一定没有我。

                         2019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