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古道

那年，也是国庆假期。

送儿子去西安上学后，十二点多，我们租了辆车，到了蓝关古道下的村子。

雨后初晴，还有些泥泞，我们背了一些干粮。

蜿蜒的山路，衰黄的荒草，满身尖刺叶已落的酸枣树，平平淡淡的秦岭秋色。我们肩并肩走着，轻声地说着话，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也兴趣盎然，走之前，我还害怕你抱怨着呢。

虽然各种杂草和灌木侵占过来，带着各色的果实和山花，但是古道还有一米多宽的砂石路让我们从容地走。除了刚开始的一部分坡路中间仍然平铺着的许多大石块以外，古道已经没有什么遗迹了。那些曾经的人呼马嘶的繁忙、忧苦、疲惫、血汗、失意，当然可能也有荣耀，什么也没有留在这里。

韩愈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也没有留在这里，只留在了不断被翻印的唐诗里，有几个人知道。千百年来，又有几个人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迷茫与无望。

半坡上，一边是山岭，一边是大片的板栗林，阳光下，忽觉背后一股寒意，不知所来，不知所踪。也许某个天寒路滑的日子，这里曾经人仰马翻，下面有有家不能归的冤魂吗？我没有对你说，你正在高高兴兴地拔下了几支暗红的石子花。

一个很陡峭的急弯，找不到路，路被胡须一样的什么草覆盖了，似乎还有一个破败的小小的房子，你看着我猴子一样的爬上一棵柿子树，摘下一个红彤彤的软柿子扔给你，你没有担心的样子，微笑着看着我，甜甜地吃着。上树前我炫耀过，我是山里的孩子，这绝不在话下。

一片芦苇地，菅草像绒毯一样铺着，你兴高采烈地折了一大把，还让我给你不停地拍照，好久没有见到你像孩子一样了。

快到坡顶时，忽然看见沟中有五六个妇人，她们在采中草药，她们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们一样，就自顾自地忙去了。一潭小小的泉水，我趴在那喝了，你小声嘟哝了几句。

到了山头，上面是比较平缓的水泥路，干干净净的，但没有人行走。头顶是宽阔的淡蓝的天空，清风徐徐吹过，我们不着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直走到两边十几米高的山崖中间夹着一条路的风门口。

我们俩坐着，任凉爽的风带走我们的微汗，看着水泥路曲曲折折地延伸到高高低低的山山峁茆远处。我给你说了几句蓝关的历史，你听得漫不经心。曾经的残酷的战争发生在这里，没留下什么，你不关心。

你知道，有我和孩子就够了，清风暖阳，岁月如此静好。

我们顺着水泥路缓缓地向县城的方向走去。东南方起起伏伏的山峦，坡底下绿树掩映的农舍，阴坡一眼望不透的松林，阳坡清亮却看不到底的桦栎树林，紫红的或者绿中泛白的酸枣，一丛砂岩上鲜红的叶子，一只飞快爬上树的大尾巴的松鼠，快活地唱着歌的山鸟，翩然飞舞的蝴蝶，轻盈地闪着翅膀的蜻蜓，一切都是明亮、轻松、快活的样子。

到了山梁的尽头，灿烂的晚霞在白鹿原上铺展着，如此的祥和安逸。竹篑寺塔精精神神地挺立在对面稍矮的山头，灞河水红光满面地蜿蜒而去，一点一点的白光在远处县城的楼房上闪着，近处川道里座座房子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车辆轻轻快快地向前跑着。

我们静静地坐着，我看着你被夕阳映得通红的脸和恬静的笑容，口里轻轻地嚼着一支狗尾巴草。

“咱们回吧，一会儿天就黑了。”我说。

“你不是说到这里就很近了吗？”你说着，顺从地站起来。

但很快天就暗下来了，渐渐的山半坡的村子就亮起了灯来。但我们不急，因为水泥路还是清清楚楚的。

到了半山腰第一户人家的时候，一只狗汪汪的叫了几声，房子没有开灯，主人朦朦胧胧地坐在门口，厨房里传来诱人的农家饭菜的香味，我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你说：“我都饿了！”

出租车在路边等着，我们在夜色中回了家。

那晚，你睡得很甜，我也是。

而这，竟然是我们俩唯一的一次从从容容地在天地之间漫步！

又是国庆了，山还在，路还在，所有的都在，然而你永远不在了！

阴沉沉的天，我远远地看着那山，泪流满面。

2020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