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枫叶飘红的时候，我又收到了小曼从省城寄来的精致贺卡，贺卡里除了写满深深的祝福外，还夹着一片带着真挚友情的岳麓山红叶。每每见到这片舞动着省城秋色的红叶，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幕幕难忘的往事……
　　
　　那是八十年代初，当时我刚二十出头，刚刚经历了一场失恋的阵痛，整个心身还浸泡在一汪无边的泪海之中，成天萎靡不振，致使我所有的朋友都感到无助。一天晚饭后，我用自己心爱的手风琴拉了一曲《爱情啊，你姓什么》的歌，这时，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房门口，她既不说话，也不吱声，只是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静静地瞅着我拉琴。等我一曲拉完后，女孩轻轻地鼓起掌来，并赞扬道：“你的手风琴拉得真好！”
　　
　　面对一个陌生女孩的夸奖，我心里自有一番陶醉，但在那个年代，生性内向的我竟然不敢大胆地与一个陌生女孩答话，只是对着她抿嘴笑了笑。女孩却很大方，走进我的房间，羞涩地问了我一声：“你是邬老师吧，我是刚分来的，从小就爱手风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想请你教我。”
　　
　　就这样，我与这位漂亮女孩相识了。交往中我得知她叫小曼，长沙人，毕业于湖南大学土木建筑系，刚分到我们公司。当时我是这家公司子校的一位老师，同住在公司机关办公大楼的四楼。每到周末的晚上，她就来到我的房间，要我教她学拉手风琴。她悟性极高，而且有很好的基础，学拉练习曲时，我只拉了两遍，她就学会了。她不仅会识简谱，而且对五线谱也不陌生。后来在我的指导下，她学会了拉歌曲，有时她拉我唱，有时我拉她唱。慢慢地，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靠近了。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样开放，既没歌舞厅，又没电视看。每到周末，我们年轻人就聚集在楼顶的平台上，借着灯光或月光，一起唱歌，一起学舞（那时刚刚时兴跳舞）。小曼的歌唱得不错，每次她唱歌时，我就用手风琴为她伴奏，其他人就跟着我们的音乐节奏学跳舞。
　　
　　一次周末，我刚吃过晚饭，小曼就“咚咚咚”敲响了我的门。她问我为什么不出去与大家一起玩。当时我正躺在床上，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想着我的初恋。见小曼进来，便告诉她我没有心情，不想去。小曼看出了我的心事，第一次大胆地对我嗔怪道：“你真不像个男人，失恋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我问小曼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她说早就听人讲了。最后她安慰我，什么事都要想开一点，为一个女孩而活不值得。在小曼的再三劝说下，我只好走出房间，与她一起来到一条小河边。小曼毕竟是在城里长大的，显得比我成熟，懂的事也比我多，她像一位大姐姐似的，苦口婆心地告诉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在她的启发下，我的心情慢慢舒展开来。
　　
　　一晃到了深秋，小曼去长沙出差，回来时送给我一本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面还夹着一片红叶。她打开书拿着红叶对我说：“这片红叶是我从岳麓山上特意为你采摘的，希望你能从这片红叶中得到一点启示。作为一个大男人，要提得起，放得下，失去的毕竟失去了，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当天晚上，我一口气把《少年维特之烦恼》看完，看完后我才知道小曼的真正用意，她是要我学一学歌德，尽快从不能自拔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同时要我像红叶那样，尽早地学会成熟。
　　
　　书中夹红叶的事不知怎么被我的一名同事知道了，他来到我的房间，故意要我把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借给他看，我说，书还没有看完，不能借给你。同事一听，佯装对我生气道：“想不到你还重色轻友，借你的书都不肯，是不是小曼送给你的书比我这个朋友更重要？”过后不久，这位同事有意识地在其他老师面前散布舆论，说我刚从失恋中走出，又和一个长沙妹子好上了。后来我找到了那位同事，要他不要乱说，我和小曼只是正常的朋友交往。同事却开玩笑告诉我，说他那样做，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关心，他希望我和小曼能早日成为一对恋人。
　　
　　我担心小曼知道这事后会不理我，谁知小曼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每个周末依旧来我房间练琴，依旧如先前一样地嬉笑。我猜想小曼可能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可小曼后来告诉我，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对我说起而已，她怕伤害到我的自尊，别人想说是别人的事，我们交往是我们的事，如果因为别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放弃与人真诚地交往，那这个世界还有友情吗？听了小曼这番感人肺腑的话，我愈发觉得小曼具备了别的女孩没有具备的素质，她不仅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而且还具有一副冷静而聪慧的头脑，是别的女孩根本不能相比。此刻我在想，要是我的初恋情人也像小曼这样有思想，有头脑，我们又怎么会分手呢？
　　
　　小曼的开明和大度，愈发加深了我对她的好感。更使我想不到的是，别人越是说我们两人的闲话，小曼越是对我无微不至地关照。有时我下班回来很晚，她就把我的饭菜打好，放在她的煤油炉上燠热；有时我忘了打开水，她就把自己的开水送到我的房间。有一天，我问小曼，你这样做，就不怕别人笑话？不料小曼却大大咧咧地回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猜不透小曼的心事，也不想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在我的潜意识里，小曼能这样对我，我早就知足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开开心心地过去。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一天晚饭后，小曼突然跑来告诉我，说她妈妈身体不好，单位领导已经答应她调回长沙。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窖里，凉透了，甚至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小曼见我满脸不悦的样子，笑着安慰我，要我把心情放开一点，就是到了长沙，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那天晚上，办公大楼突然停电，我们哪儿也没去，两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面对着微弱的烛光，谈理想，谈人生，谈我们以后的故事。
　　
　　小曼要走的那天，我请了半天假，特意陪她上街买了许多土特产。她的行李并不多，除了一口大皮箱外，还有两个旅行包。晚上我们一起到外面吃饭，那一刻，我的心难受极了，饭也吃不下，只喝了一点闷酒。小曼知道我的心事，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劝我好好善待自己，不要总是生活在痛苦里。最后她对我说：“你喜欢红叶，以后每年的秋季，我都会寄一片给你作留念。”
　　
　　晚上十一点多钟，我送小曼上火车，当我挤进车厢把小曼的皮箱和旅行包放好准备分手时，我喉咙哽咽得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小曼用充满爱恋的目光看了我很久，最后握住我的手，说了声“保重，有空来长沙玩。”说完，眼眶里已是泪光荧荧。
　　
　　火车开动了，小曼从窗口伸出头来，无语地挥着手。随着火车慢慢远去，我的双眼模糊了。
　　
　　小曼回长沙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她写给我的信。她每次来信都告诉我，不管岁月怎么流逝，我们的友谊长存，真情永在。以后每年的秋季，她都要在写给我的信中，夹一片红叶送给我。一晃二十年过去，红叶寄情，每年的秋季，便成了我思念小曼的特殊日子。
　　
　　如今，小曼送给我的那本歌德写的诗体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还好好地保存在我的书柜里。在这本薄薄的书页里面，还夹着她每年送给我的片片红叶。每当我翻阅这本书时，我总是先把那一片片棱角分明、略显枯黄的红叶拿在手上尽情地玩赏。因为在这片片红叶中，有一段难忘的青春故事，有一份浓浓的蕴藏着我和小曼之间的真挚友情，无论岁月怎么流逝，它都将伴随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快乐、幸福的时光。（东方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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