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榨油房         &a_散文在线,散文,中国散文网

古老的榨油房
  乔忆
我当年下乡插队，是在鄂东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它坐落在俩山之间，塘堰旁边。远看小村庄,只见绿树、竹林和袅袅炊烟。村外梯田以坡势而修，错落有致。数不清的大小不等的水塘，镶嵌在梯田的上流或村莊的附近。水塘的水源除了收集的雨水外，就是山脚下的大小不等的泉水，这些山泉常年给水塘补水，恬静的小山村才山清水秀。别小看这些星罗棋布的水塘，它是丰收的保证，防涝抗旱的得力助手。太阳一出吸水的姑娘搅动了水塘，阳光照射下水塘里万点金光闪闪，给亭亭玉立的姑娘饰满了金身。那屡屡柳丝在池塘边摇曳，婀娜多姿，活像少女披着长发，对着明镜含笑腼腆地梳妆打扮。
离小村不远处，一条相对较宽的土路通向五里外、砂石铺成的县级公路.土路边就是一个古老的榨油房。榨油房的门口也有一个圆圆的水塘。水质清澈,小鱼儿成群的游来游去,小青蛙在草丛上跳动着,一派和谐的景象。榨油房的缘故，水塘里飘撒了点点油花，微风起涟漪来，似一个万花筒，折射出点点油花五颜六色耀眼的光彩。
榨房由连四的大瓦房组成。榨身由直径三尺有余的枫树，一分为二，为上盖和下仓。长约一丈多的榨身，横卧在榨房的最里边。榨身上下中心各掏空出约二尺多的半圆槽。这就是三个铁环围成的油饼的安放处。柞木或檀木做成的、有一定斜度的“加强楔”有二十几块，整齐的码放在一边，随时待命。一根大碗口粗的“撞击杆”斜挂在墙上。它将在几个人的操作下，用最大的力砸向“加强楔”，挤压那些菜籽饼，让它慢慢滴出菜油。安放在一个特制灶台上的大铁锅，斜着镶在坡面灶台上。一个和大铁锅差不多大的半圆形木铲，上下不停的翻炒菜籽。炒好的菜籽就倒入畜力拉动的碾槽内。蒙着双眼的牛，不停的转动碾槽里的石碾，将菜籽碾成粉状。然后上笼屉大火蒸菜籽粉。用高温蒸出来的热气腾腾的菜籽粉，倒入稻草铺平的铁环内，榨油师傅赤者他的大脚，将菜籽粉踩平，再放到下仓里。下仓要安放十几三十多个这样的用铁箍稻草制成的圆菜子饼。
张师傅是榨油坊唯一的师傅，他熟悉榨油坊从生菜籽到榨出菜籽油的每一道工序。他高大的身材、有神的大眼睛，就是眉毛少了点，据说是年轻时候学徒贪玩，火燎了眉毛，以后就再也没长出新眉。张师傅五十有零了，花白的、稀疏的胡须，少眉毛的张师傅看上去有点滑稽。少在太阳下劳作的缘故，榨油坊又是不缺油水的地方，张师傅的皮肤还算白皙，有红是白的脸上，总是笑呵呵地。我们叫他“油师傅”，张师傅也“笑呵呵地”接纳。   天不亮就炒菜籽，上石辗、师傅踩饼。早饭后就上榨。丈余长的“撞击杆”，粗的那头装有厚厚的“铁帽”。“撞击杆”的中部俩侧装有可活动的铁环，由俩个壮汉推杆加力。细的那头是“油师傅”掌握准星的，由他把握将“撞击杆”撞向他认为要加紧的那个“加强楔”。铿锵的号子声起，在“油师傅”的指挥下，只见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盯着“加强楔”，“撞击杆”高高扬起，俩壮汉不遗余力用吞牛之气推动“撞击杆”，在三人铿锵的号子声中，霹雳一声，似虎啸、如雷声，瞬间撞向“加强楔”。“加强楔”惧怕似的立马躲进榨身一大截。在无数次这样的虎啸和雷鸣声中，“加强楔”添加的越来越多，装有菜饼的铁环也被撞击的越来越短，菜籽饼被挤的缩到了一边，油被一滴一滴的挤出来，在仓下汇成一股细流，流入油缸中。
在我插队的几年中，每到榨油的季节，俩山之间的这个小村庄，空气中就会弥漫着阵阵炒菜籽的香味，耳闻到铿锵的吼声和雷鸣般“撞击杆”的响声。每当这时候村民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会持家的主妇眼巴巴地盼着；“可接上新油了”。大手大脚的新媳妇“望穿秋水”似地感叹；“可有油吃了”。收工回来的汉子们心里也是乐乐地，“今天的晚饭油水不会少”。孩子们更是跳跃着，榨坊村头俩边跑，传递着“二队分了油了，快到我们队了。”更多的村民盘算着；“今年每人能分上几斤油啊！”在食品匮乏的年代，肉腥只有过年过节才能看到，平时吃菜就指望着菜油了。每人一年能有三至五斤菜油，就很不错了。
榨坊震撼的声音，让俩山之间的村庄洋溢着欢乐、期待和遐想。
几十年后，一个油菜花开的季节。有暇再回当年下乡插队的小山村。    变了，变化大了！一条水泥路直通村头，懒洋洋地躺在绿树茂密的山下。一栋栋二层或三层小楼一个比一个漂亮，也一个比一个现代。村子里空空荡荡的，几乎没几个人，好似以前农忙时人们都下田的样子。一年轻的妇女挺着大肚子，穿着流行的“孕妇衫”坐在小楼门前的树荫下无聊地翻着一本画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有汽油味的空气真清晰，没有发动机的轰鸣真安静，陪伴你的是鸟儿的歌声，还有花草树木的芳香。田间也没几个人劳作。据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在村里的只有“老、弱、病、残”了。那些镶嵌在村里、田头大大小小明珠似的池塘，也因无力修挖，逐渐的被雨水，淤泥填满了。星罗棋布的池塘没有了，也就没有了调控雨水的作用。如今下三天雨就会涝，三天不下雨就要抗旱。生活用水，安上了自来水。山更绿了，水却不秀。想起那让人期待的榨油坊，我向那条熟悉的“大路”走去。榨油坊已是破烂不堪了。后墙也塌了一截，一把古老破旧的“一字锁”象征性的把着大门。虫蛀的窗户框轻轻一推就开了，透过窗户看到巨大的榨身，像具木乃伊似地躺在那里，任凭虫蛀、鸟啄，蜘蛛在它和墙挨的地方，布满了灰白色的网。下仓里长满了绿毛，圆圆的铁箍也不知去向。“加强楔”没剩几根了，凌乱的撒落在地上。“撞击杆”高挂在墙上，用一根粗绳捆绑着，“撞击杆”头的“铁帽”也锈迹斑斑，再也发不出震撼的声音了。
古老的榨油坊被淘汰了，取代它的是现代化榨油厂，精练得菜籽油、芝麻油、茶油，还有进口的橄榄油。市场上应有尽有任意选购。古老的榨油坊被淘汰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它没有现代化精炼的油那样纯正。古老的榨油坊每年上半年发出的，似虎啸、如雷声，和铿锵有力的号子声始终回荡在俩山之间，回荡在乡亲们的心间。那是期盼、那是欢乐、那是朴实的乡亲们的希望。古老的榨油坊的故事，老人们喋喋不休的讲给年轻人听，年轻人偶然兴起也会讲给孩子们听，孩子们只顾玩手机，那还知道啥榨油坊！
回头看那门口的水塘，成了只有桌子大小似的水坑。水黑呼呼地像墨汁，水中撒满了垃圾袋、饮料瓶还有方便面盒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令人恶心。
我为水塘哭泣，为我们生存的环境悲哀。水塘也静静地看着我，似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受尽了苦难。那浑浊的泪水无神的眼光，有许多深沉、忧郁和不安。
  2017.03.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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