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扎的江湖

王尚桐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水泥浇筑的沉闷城市中，最有江湖味道的，永远是菜市场。

新疆人把逛菜市场称之为赶巴扎，一个“赶”字，成了推动人们互相碰撞的筹码，在人们一买一卖之间，江湖就波光粼粼了起来。

巴扎上，卖羊肉的永远是最壮实的维族汉子，手提银光闪闪的长刀，嘴中不停地吆喝：“卖啦，卖啦，新鲜的羊娃子肉。”时常挥刀剁骨时，把棚子都震得瑟瑟发抖，常不由令人想起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卖蔬菜的都是大块塑料布铺地，蔬菜堆放其上。而白菜、萝卜、土豆“老三样”，多是整辆农用车拉到巴扎上，女人们围住车竞相挑选，扒剩的白菜帮、萝卜缨在脚下堆成了小山。冬日正是吃鱼的季节，从福海贩来的小白条、五道黑，巴扎上堆成山。银光闪闪的冻鱼，哗啦啦倒入麻袋，放在爬犁上，爬犁飞驰，扬起一阵雪尘，你看多么粗犷、豪放。

馕坑旁是最有人间烟火气的，打馕的小伙，将囊胚拍进馕坑，不一会用铁钩一个个勾出馕饼，金黄的馕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不用吆喝，不一会，销售殆尽。一位小伙将馕对折，要来相邻烤肉摊上一串滋滋作响的烤肉，热馕在肉串上一捋，就成了馕夹肉，咬一口，又脆又香，真攒劲！

巴扎上新开一间抓饭铺，几位身穿长袷袢的年轻人，盘腿坐店前，达普鼓敲响，唢呐高奏，两位鬓角插花，身穿盛装的妙龄少女，踏着鼓点，翩翩起舞。鼓乐声声，为人声鼎沸的巴扎，更添了几分江湖气。

古尔邦节到了，买只活羊过节，是每个维族家庭的必须。羊巴扎上，永远是穆斯林汉子一统天下，女人们是不会去的。羊儿咩咩地叫着，惊恐不安地挪动，腾起阵阵浓浓羊膻味的烟尘，买卖双方各自把手伸进对方的袖筒中，袖筒中的手指在讨价还价，一番厮杀之后，成交。两个汉子互相拥抱，行贴面礼，一声“浩希”（再见），买主牵着羊儿喜滋滋地走了，卖家手指沾口水，忙不迭地点数钞票，一对高跷的小胡子在阳光下欢快地跳动着。

时光流转，城市扩建，巴扎与时俱进，搬进了有墙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里面一家紧挨一家，紧紧巴巴，弯弯曲曲，连成肉蛋果蔬构筑的迷宫。杆秤换成弹簧秤，巴扎升级，但四墙围起的巴扎空间逼仄、封闭，少了些让人随心而动的意趣。几位维族大妈迷茫地穿行在迷宫样的巴扎，出门后齐齐摇头，叹道：“卜麦刀，（不好），巴扎变麻扎（坟地）”。紧跟着，大型超市一座又一座建起，环境干净敞亮，果蔬洗得干干净净，蒙上了保鲜膜，静静地等待顾客的挑选。不设卖家，全部一口价，没有吆喝之乱耳，砍价之劳形。快捷、干净、省心，但是总让人觉得似乎那些沾着泥土堆在地上的菜是活生生的，蒙着保鲜膜的净菜只是一个标本。那些手沾着泥巴的小贩，尽管他们心里打着小九九，但却觉得亲近可爱，超市里收银台的姑娘满面笑容，倒让人觉得冷淡。

江湖在，巴扎在。巴扎和农贸市场、超市共存，只是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你看，卖羊肉的汉子，脱下了油腻腻的围裙，换上干净的蓝工作服。抓饭铺的老板，头顶花帽换成高高的厨师帽，身着雪白的工作服。身穿黄马甲的保洁工，不时清扫垃圾，“刚出锅的”、“刚采摘的”、“绿色有机的”吆喝声与时俱进，让巴扎又添了不少平凡的人情味。每天早上，衣着鲜亮的维族阿帕，带着时尚的小拉杆车，约三五好友一起，在巴扎中挤进挤出，常为买到便宜的菜肉而面露喜色，他们并不缺钱，喜悦纯粹来自这小小江湖里有所斩获的满足。

当现代人“买菜”的“结果”，只需要清点手机就能完成时，人们开始重新发现“过程”中的乐趣。恐怕物流再如何发达，小小的巴扎江湖也不会彻底绝迹吧。

在新疆，有人的地方就有巴扎。巴扎不远，江湖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