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蒸腾着汗臭与浓重汽油味的拥挤公交车上，我兀自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才没有倒下。耳畔一成不变的语调自动报着站名，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川流不息里流淌的是不同的面目与心事;车窗里掠过一幅又一幅眩晕的画面,城市的表情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是挂着一抹嘲弄的笑还是几丝悲悯的泪？
　　
　　此刻，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我的寝室，尽管那里温暖不多，可是只要是温暖的，就够了。
　　
　　曾经那些美好的憧憬，那些铿锵的许诺，在现实强劲的冲击面前终究如泡沫般悄然幻灭。短短四天，生活再一次让我低首臣服。
　　
　　（一）
　　
　　四天前，我狠下决心翘课去做一个兼职，车展访问员。也是坐这班车，花一个多小时穿过大半个城市，摸到了那幢高耸入云的大厦前，傻傻的笑，傻傻地幻想。
　　
　　想到时间尚早，而且一起做兼职的室友Y昨天和男友就出来了，到现在也没露面，我便踱了开去。猛然忆起那件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交通事故就在附近，我冲动地想去凭吊，无奈人生地不熟，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只能悻悻而返。
　　
　　重新站在那个大楼下，看着眼前那个十字路口的车来车往。我有点伤感，网上再怎么激烈、愤怒，不过是一种虚拟世界的宣泄、一个现实压抑的出口。而残酷的是，时间依旧流转，街市仍然太平。
　　
　　在我焦急地翘首了好长时间，打算直接上去时，室友Y挽着男友从容地不失时机地出现。
　　
　　第一天内容是培训。一个下午便在狭小的空间里，在冗长的枯燥中伴着哈欠过去。晚上Y和男友去逛街，我独自隐着夜色归去。
　　
　　洗完澡已近九点，和其余两个室友聊了几句，上了回网，便怀着对未知的兴奋与恐慌沉沉睡去。
　　
　　不用猜，Y一定和往常一样在宿舍关门之际回来，然后上网经营淘宝，赶功课，还不忘一边和男友煲电话粥。说实话，我很佩服她旺盛的生命力与创造力。
　　
　　曾经，她是我们寝室的开心果，我们四人无话不说，沉浸在小团体的温馨中我们忘了班级这个大集体。许是我们都是骄傲的孩子，讨厌虚与委蛇，左右逢迎，只想与人无争，避开是非算计的漩涡，过自己的日子。而这种代价是在我们不以为意时，我们和班里其他人已经有了难以逾越的鸿沟，以致熟络不起来。
　　
　　渐渐地，时间消弭了最初的新鲜。这种被遗忘的半封闭的充满竞争与残酷的生活，我们都累了，常常相对无言。Y开始将男友视为唯一依靠与寄托，两人过起了形影不离共同奋斗的生活，长大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褪去纯真，越来越世俗化，也与我们渐行渐远。而其他一个美女F异性缘超好，又有出国留学的奋斗目标，看似生活又充实又丰富。但我知道其实她也是忧伤的，不然为何她的文字华丽之余挥之不去的却是阴冷和绝望?剩下我和另个室友S常常无聊度日，我寄情小说，她醉心动漫。我们都是逃避的孩子。
　　
　　青春绚丽得像烟火，我们叫嚣着，呼喊着，将笑脸绽放在蓝天下。却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的伤痕累累。悲伤，永远蒙着相互掩饰的尘埃。
　　
　　（二）
　　
　　第二天我和Y来到浙大西溪校区。曾经的圣地，怀着瞻仰的心情而来，不料满目的荒凉与失落。车展在破旧的田径馆。说是车展，其实只是一个SUV车的市场调查，现场共四辆车。Y临阵不干了，用她的话说，机会成本太大了。我决定坚持，告诉自己赚钱是次要的，这更是个开阔视野锻炼能力的好机会。
　　
　　只是最后有一辆车没到，所以一下午都只是现场演练。督导说只补贴车费十元。GFK，公司再大又如何，吝啬是有钱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恶臭。
　　
　　回到寝室，因为明天双休日，除了Y约会还没回来，另外两人回家忙自己的事了。这也是很多个周末的基本格局，更多时候我是空巢老人。我曾跟前来串门的老同学笑说，这就是我大三大四时的剧情预演。
　　
　　又到九点，想起表妹从另一个城市过来看同学晚上投奔我，便发了个信息提醒她早点过来。泡了会网，十点半快到了，室友也回来了。我说动宿管员稍微迟点关门，然后披了件衣服去学校附近接表妹。
　　
　　夜色微凉，车站已空无一人。我转了一圈，远远看到有个身影。走近了倒是她先认出我，我没有诧异。虽然我比她大一岁，但她更像姐姐，一直以来我被她照顾更多。从小到大我都是老样子，穿衣风格永远落伍。而她似乎总是走在时尚的前列，花枝招展。简单的对话后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无言的沉默还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回去后，我把电脑让给她玩，自己早早躺到了床上。其实我根本睡不着，童年一起嬉闹的愉悦在我的脑海里此起彼伏，而现在我分明觉出了我们之间厚厚的隔膜，鲁迅面对闰土时的悲哀，大抵如此。
　　
　　农村，或者高中封闭的生活模式，所有各色个性统被削磨成一道灰色。她再活泼，不过也就是个黑或者白，所以我们始终还靠在一个世界里。等长大到了大学这个性格奔放的校园，宛如从冬天回到夏天的少女，所有模样所有尺寸都显露无疑。她早已经从白色蹦到了橙色。在她的缤纷的世界里，男生，享受，青春，才是主题。可我还是那个灰色的孩子，紧紧抓着单纯的救命稻草，在成长的泥淖里挣扎、绝望。不是一个色系，我们曾经相倚的世界开始倾斜。
　　
　　（三）
　　
　　第三天正式开工。早上我们20几个访问员望穿秋水，终于陆续盼来了客户。每做一份就是16元，“巨大”的利益驱动我们领着各自的客户马不停蹄地进行我们的工作。我认真地做完一份访问，一看表，花了两个多小时，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饭菜是公司提供的，不怎么可口。“知道吗，***做了三份了”有人吃味地说，随即有人附和：“是啊，她可抓紧了，见缝就插，我都没机会上”。同仇敌忾是最好的纽带，最终午餐时间演变成对***的谴责大会。总是这样：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不论是象牙塔般神圣的学校还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之间，不论是锱铢之争还是冠冕堂皇所谓的竞争。
　　
　　再接再厉，一个下午终于完成了两份，我沾沾自喜。这时，一个笑起来很可爱的男生问我做了几份（在访问过程中我们不止一次相遇，而他总是友善地笑。很温暖，又有点邪气，像极了《豪杰春香》里李梦龙的笑容。很想告诉他这一点小发现，只是一直到结束也没开口），原来他已做了4份。稍稍泄气之余，看见最早认识的女孩正在访问员等候的位子上，漂亮的眼睛里有些许阴霾。一问，她只做了两份。认真单纯的女孩，不多见了，一如早上的我，傻傻地按督导的话清楚地念出每一个字，而别人早已偷工减料地一路向前。人，不想自绝于环境只能适应环境，甘心也好，无奈也罢。
　　
　　又是八点才回到寝室，一室清冷。我打电话给Y，她果然又不回来了，而表妹已赶往又一个城市。对于表妹，我挺愧疚的，毕竟大老远过来，我都没尽地主之谊，尽管会有人陪她。后来发现她帮我整理了书桌，这种愧疚感更深了。个性迥异的我们，如果没有大人关于成绩的比较（她是压抑的一个，成绩没我好），如果没有她父母和外婆的微妙关系（十几年前的婆媳矛盾早已过去，可直到今天仍有隔阂存在），会比现在关系好一点吗？
　　
　　十一点后，隔壁仍传来高谈阔论，我在被窝里捂住了耳朵。
　　
　　（四）
　　
　　太阳依旧升起，我在床上纠结了好一阵，还是坚持去工作。
　　
　　车展内有人早早到了，也有人再没出现。客户更少了，大家竞争更加激烈。我艰难地争取到了一个客户，便开始重复的工作。
　　
　　午餐相比昨日有了改进，欣喜，我忙找了个舒适的地享用起来。角落里一声叹息，我才蓦地发现有人在睡觉，看穿着是个农民工。大概闻到饭香，他也起身去领饭了。没多久，他回来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和我边吃边聊。
　　
　　浓重的地方口音我听的不是很清楚，大意是他是布置车展现场的，今天我们结束后，他们要通宵将它拆除，明天不知又要到哪里。漂泊无根的命运，外加和我们一样的廉价劳动力的命运，不同的是，我们可以改变，而他们或许就是一辈子。
　　
　　毫不做作地说，我真的很同情他们。他们让我觉得亲切，真实，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让我想到我的父母，还有许许多多有着朴实面容的的人，正在太阳底下辛勤地劳作着。
　　
　　如果我回去告诉室友我今天和农民工的谈话，她们一定会大笑，说我好笑，未了加一句我真的好善良（潜台词是我好傻）。就像当初，我在学校图书馆碰到一个有反政府意识仇视汉族的新疆学姐。我想不通为什么。
　　
　　下午好多人带着不满都提前签退了，我盼了好久才拉到一个客户，做完这一份我也回去了。
　　
　　工资八十元，加十元补贴，减去四趟来回车费四十八元，算上午餐十几元，净赚五十几元，而我为此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很心酸的计算结果。只好安慰自己至少我体验了不同的生活，学会了好多东西。
　　
　　（五）
　　
　　想起不久前的一段对话。
　　
　　“女人当自强，不依靠男人。”S说。
　　
　　Y说：“一个人太累了，也太难了。”
　　
　　（六）
　　
　　从前，有一些小鱼儿对只能游泳的生活感到厌倦，它们仰望着在天空飞翔的海鸥，羡慕地说：要是我能飞该多美呵！
　　
　　海鸥说：我可以教你们飞啊。可想飞，就首先要离开水。
　　
　　小鱼儿纷纷跃出水面。于是，它们中的大部分成了海鸥的点心；幸运的几个，学会了拍动背鳍，成了海面的飞鱼。
　　
　　我只想做一条飞鱼，自由地飞在属于我的天空。可是生活处处是虎视眈眈的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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