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听着《东方红》、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革命歌曲长大的……
　　那一天月明星稀，月亮像个大银盘挂在天幕上，把个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我刚刚吃过晚饭，村西的铁哥们赤红脸公粮兴冲冲来到我家，他一手提泥叉一手提水桶，对襟短褂扣子散开着，裤管高卷，茂密的头发根根竖立，雄纠纠气昂昂，那气势让我想起《西游记》里本领非凡的哪吒。他告诉我学校靠近厕所的围墙被前几天的一场大雨淋开了一个大豁口，趁今夜月光好咱去搭一下吧。那年月我们都寻着机会干好事，有这个机会我怎肯放过？赤红脸公粮是我们班的普通学生，而我是班里的副班长。一个普通学生能想到此处，使我这个副班长感到无地自容，脸上发烧。我二话没说跑到堂屋门后把泥叉找出来，拿在手里准备出发。
　　父亲正卷曲着蚂虾腰，蹲在院子里修理架子车，见我要出门扯起破锣似的哑嗓子问：“你干啥去？”
　　我说：“给学校搭院墙。”
　　父亲鹅一般伸长脖子，停住一双沾满油灰的大手问：“工大不大？”
　　“不大。一会工夫就完事。”
　　“那你就别去了。”
　　“这……？”我迟疑着，一只脚尖在地上拧圈圈。
　　“帮我推车子往地里送粪。”父亲命令道，“都是革命工作不分大小。让公粮一个人去好了。你别看我没出门，你看左邻右舍都鸦雀无声，保准都趁着这大好月色在地里撒粪呢。”
　　我只得跟在父亲的架子车后，来到生产队的大粪堆边，装了满满一车子粪。父亲弓着腰伸长脖子在前面拉，我用铁锹柱着在后面推。越过三干渠大桥的高坡，来到地里，果然见这儿那儿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忙碌，有明灭的烟火在闪烁，有大声的咳嗽声传过来。我听出来了，黑影里有东院的五爷，西院的满仓大叔，还有……他们都在不图名不图利，趁着月夜无人号召的情况下给生产队干活。在那个年代，这些偷着干好事干了好事不留名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虽然物资生活相对贫乏，但人们的精神却是那样的纯洁、高尚！
　　后来因为搭墙，刚好赶上学校里要发展少先队员，红脸公粮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学校里的少先队员。宣誓那天全校几百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望着公粮，本来就赤红脸的公粮这下脸更红了。他容光焕发的脸上充满着无尚的光荣和骄傲。我在台下心里直嘟囔：都怪我父亲，要不是我也成了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这件事好长时间都让我耿耿于怀。看见父亲就故意和他打别。他叫往东我偏往西，他叫打狗我去撵鸡。
　　当然这都是我儿时记忆中的仓海一粟，太多的往事都溶在细碎的岁月里，真让我说我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春节前我在山东打工捎一车货回家，我看到我的父老乡亲们都靠在大街当中的向阳处玉米秸秆上晒太阳。我把车在家门口停好，拿着好烟走过去，一边散烟一边请他们帮忙卸一下车。他们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我，有的接住烟，有的不冷不热地把手挡开。当我满脸含笑的把烟让给铁哥们红脸公粮时，公粮嘴里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根杂草，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说：“不吸。不吸。卸车给多少钱？”
　　我的心像被一把猛然飞来的利箭射中，痛疼难忍。半天我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要多少钱？”
　　“五百！”公粮伸出五个粗大的指头。
　　“什么？你们这不是坑人么？”我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脸色一定难看的像酱猪肝。望着太阳底下这群东倒西歪熟悉的面孔，我顿感陌生。
　　公粮细眯着眼睛，慵倦地说：“嫌坑人你不卸。”
　　我没好气地说：“五百就五百。卸去吧。”
　　于是，公粮才懒懒地站起来，拍落着满身的草屑说：“走吧，卸去。”
　　人们都先后慢腾腾地站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货很快卸完了。我付给了公粮五百块钱。公粮不信任的把钱对着太阳一张一张照了老半天，最后又用大拇指揉搓揉搓，只怕我给他的是假抄。一帮人吵吵嚷嚷的分着钱，最后剩三块钱分不均，竟然吵了起来。公粮想吞搂，众人不愿意。公粮说买烟吸，女人说不行我们女的不吸烟。最后公粮迫于压力只好去代销点里卖了三块钱的瓜子，每人抓一把才算完事。
　　我出外打工多年，本来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左右邻舍日夜思念。回来的时候，我特意买了一件好酒，想同他们坐在一起喝两杯，叙叙家常、诉诉心中的思念之情，可如今看到这情形我无法张口。我想不明白：怎么如今人人都变得满身的铜臭味，成了金钱的俘虏？昔日那高尚的品德和崇高的精神都到哪里去了？
　　
　　13.1.26.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