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青藤又红了，长长的，柔柔的。由很多根细细的藤条缠绕在一起，成为一束，从顶楼悬吊下来。
　　
　　国庆过后，有一天走出家门，沿着单元楼道灰褐色的水泥楼梯平静地往下走着。先前还低着头盯着楼梯的台阶，不经意之间眼角随意地向上向前一瞟，一长绺红叶紧紧地抓扯住了我的视线。尽管还不甚红艳，仿佛害羞似的，只露出几片微微泛出红色的叶子，真有些万绿丛中“几点”红的味道。但不知怎的，我的神经似乎被电击了一下，蓦然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与这些零星的红色无言地对视起来。就像挚爱的知己那样，你看着我，我也凝望着你，不曾眨一下眼，也不曾说一句话。就这样，我和这一长缕红叶无声地交流着心里最真的话语，很久很久都没有把目光移开，仿佛这些红叶就长在我心灵的原野，正随风摇曳着一道最美的风景……
　　
　　看到这动人的景象，不由得想起去年我第一次发现这纤细的藤蔓的情景。那时仅仅从六楼向五楼探出半个头来，一两片红色的叶子倚靠着粉红的墙体。当时只觉得我上下眼皮用力撑了一下，把眼睛鼓得老大，只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咦！……”，接下来便默不作声了。刹那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推着我向前，我有些忘情地一点点向那串红叶靠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尽可能地走到距离最近的地方。到了楼梯转弯处的平台处，竭力将头伸到外面，甚至伸开手就可以触摸到，这才发现是从楼上悬垂下来的长长的纤细的柔藤——除了少数之外，多数的叶子还仅仅是透着红的意味，末端微微有些弯曲，仿佛是受到叶子的感染，呈现出青红的色泽。
　　
　　我没想到今年又目睹了这几乎相同的景观，难道这冥冥之中真的注定了什么？在那时我似乎嗅闻到了她些微的气息，她的芬芳，她的含蓄，她的热烈，她的真诚，她的灵性，她的心语……但不知怎的，当时我依旧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到了一楼的地面，向上一望，才知道足足有近十米。先被青藤的主人在阳台铁制的防盗栏上缠绕了几圈，然后再垂下来，蔚为壮观。
　　
　　从去年到如今，这一长串红叶又向下“疯窜”了许多，快要到三楼了，估计明年应该到二楼单元楼门头顶上面的那个斜坡了，像寺庙里的屋檐，赭石色的。
　　
　　尽管我很清楚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红叶——那种长在高高低低树上的红彤彤的景象，但在心底的潜意识里，我仍然喜欢呼作“红叶”。
　　
　　在我的记忆里，对红叶的第一印象与一部电影有关。电影里的情节大致是这样的：
　　
　　有一对异性兄妹，他们家好像住在长江边的崇山峻岭之中。兄妹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哥哥经常背着年幼的妹妹穿梭在红叶丛林。后来因为经济的原因，为了支持妹妹能考大学，哥哥毅然决然放弃了学业，跟着父亲当了领航员。当妹妹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赶回家时，哪知道洪水突然上涨，哥哥为了过往船只的安全，冒险去移动灯光的航标，结果那一船游人得救了，自己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就在此时，银幕上出现了满山遍野的红叶，那时虽然还很小，但那场景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同时一段由女声独唱的哀伤的音乐也缓缓响起来，影片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但这动情婉约的旋律我一直还记得，有一句歌词我始终没有忘记：“满山红叶似彩霞，……”在“红叶”两个字上拐了好几个弯，才唱过去，悲怆婉转，不禁让人泪落满面。
　　
　　一位同学曾经在书信中也给我描绘了所见到的红叶的情景。由于刚一毕业后被分配在大山深处工作，苦闷惆怅而无人述说。于是独自沿着崎岖的山路去散步，当发现了不远处几树红叶时，便一路狂奔了过去。站在树下，红叶铺洒了一地，秋风萧瑟，树影婆娑……我的那位同学静静地伫立着，被簌簌落下的叶子紧紧地包裹着整个身子，任凭这些红色的精灵触摸着头顶，舐犊着额头，又滑过鼻翼，拂过前胸后背，最后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悄然停歇在灰黑色的土地上。
　　
　　我被那位同学见到的景致吸引住了，从那时候起就想着有一天真能看到那样的风景。但直到现在，始终未能如愿，于是在心里对红叶的这份情怀便渐渐沉淀了下来，忽远又忽近……虽然后来在山区碰到过矮矮的几树，聊解一点饥渴之情，但进城以后没，终于没有再见过。
　　
　　当然没见到时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旦碰到便焚起烈烈的火焰……自从发现了楼顶这道风景，我便有些痴狂起来。每次路过的时候，必定会将目光投递过去，离家时锁门回眸之际也会瞄上几眼，甚至就是在其它季节也不例外。去年冬天，我看见了那柔弱的藤儿孤零零的瑟缩着，干涩的枝条无声地低垂着。先前看起来还有些份量，那时却似乎轻飘飘的，静默着干涩的纤瘦的躯体，风中的一卷枯草似的。我内心呜咽悲鸣着，默默地念叨着，我心里最真的红叶陨落了，美好的东西为什么其生命又是如此的短暂和脆弱啊！……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我默默地悼念着这曾经的美丽——她们带给了我无尽的情思，给了我很多的愉悦。
　　
　　原想在楼道，再也无法目睹到让我心动的红叶了。但就在今年的二三月，我再一次惊喜地发现那枯藤又复苏了的生命，纤细的身体上抽出了一点点新绿，鹅黄鹅黄的。我真没想到这枯藤竟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那样弱小的肢体究竟是怎样战胜了冰刀霜剑苦苦相逼的严冬的？！这该是怎样一种坚毅啊！一股欣喜之情从心底喷涌而出，从此我也对这生长出红叶的藤条有了更多的敬畏。
　　
　　从那时起，我的生活中又有了这样一束茎藤。她陪我一路走过春夏，转瞬间到了秋天，从茎须上的粒粒嫩芽，长成了繁茂的叶片，到现在又变成了去年的红叶。
　　
　　随着时间的脚步，红的叶子越来越多，由最早的“绿”盛红叶“稀”演绎成了“红”盛绿叶“稀”的景观。而且有些红叶飘落到了楼道的平台上，或正面朝上，或俯背向下，有的两两相望，有的三角鼎立，组合成了一个个规则或者不规则的小小的图案。
　　
　　但过了半个月左右，有一天我回家上楼，习惯性地回转过身来扭头一看，突然惊异地发现那好长一绺藤蔓的红叶几乎全部消失殆尽了，只偶尔残存了几片还没红的叶子。我的胸口犹如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凭什么？……无数个疑问在心中一齐呐喊着。我慢慢移动着脚步，到家后告诉了妻，她也颇是遗憾叹息。但我们猛然间似乎又醒悟过来，是她——小区的那位保洁女工，一定是她……大概是红叶每天零落，为了清洁的缘故，她索性一劳永逸地将这些叶子“残忍”地毁坏了。这是她的工作，她也是为了小区的洁净。我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却很难生出恨意来。
　　
　　能够在不完美的生活中发现美，欣赏美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有一位哲人无不动容地感叹道：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但我却以为，能够发现美并能在美被肆意地践踏后保持一颗充满希望的心也许更值得让人敬重，为此我愿意努力着……
　　
　　今年秋天，或许我再也看不到楼道飞扬的红叶了；但我依稀地察觉到在藤的尖端居然又有了三五片细小的翠绿的叶子，来年我至少还能看见那红叶翻飞的图画。
　　
　　此刻又憧憬起那真正的红叶画卷来，听人说起过平武的杜鹃山，巴中的光雾山……还有其他许多地方的红叶美景，而且还真动了去看红叶的念头，但每每都没有成行。又听去过的人回来一讲起都很失望，我想要么是真的不怎么样，要不或许是他们发现美的眼睛吧？……
　　
　　到今天，红叶依旧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什么时候，我才能真实地站立在那“层林尽染”的林子里，傻呼呼地望着那漫山红遍的叶子，尽情地去驰骋我绯红的思绪，去领略生命中那久违的红叶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