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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地下室的鞋柜里，放着许许多多双鞋，当然，已经不穿了。有女式的，我的；男式的，老公的；童鞋，孩子的。形形色色，像一室斑驳的记忆……我没有什么恋物癖，只是对鞋子情有独钟。即便旧的，也从不舍得扔掉。我总觉得，鞋子是离大地最贴近的物件了，传达给人一种来自地气的温暖。而每一双穿过的鞋，都走过了不同的路，都在大地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延伸在时光深处，像一条条曲折的人生轨迹，有一种岁月苍茫之感，无端的，会令人生出些许敬畏。 想来，我生性就是怀旧的人吧！闲暇时，我常常一个人来到地下室，一遍遍擦拭、抚摸，那一双双已经完成自己历史使命的鞋子，顿觉时光漫漶。每次，目光总会停留在一双鞋上。那是双女式鞋，但，不是我的。那是一位陌生女孩的鞋，款式已很陈旧了，但鞋面铮亮，没有岁月蒙尘之感。它静默地呆在那里，像一个美人，无声地感叹，时光老去。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一直以来，我相信缘分，珍惜缘分。我觉得，缘分就是生命中一场注定的美好的相遇。至于某个人，甚至于某件物。即便，隔了千秋万代的久，隔了千山万水的远。有缘，便会四目相对，表面虽风平浪静，内心却千回百转。 所以，生命中，我寻寻觅觅，只为寻找有缘的人。于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一个肯陪我看细水长流，数人间云烟的男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于是，我兜兜转转，遇上了一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无须锦上添花，但能雪中送炭。 如若爱情是一件贴身内衣，给我们贴心贴肺的慰藉，那么亲情就是一件得体的外衣，四季轮回里，让我们知热知寒。而友情，则是一袭朴素的袍子，薄凉的尘世，给我们增添了如许的暖。 那双鞋子，那双静默地立在那里的，不属于我的鞋子，于我，有着生生世世的割不断的——朋友缘！ 十五年前的那年冬天，记忆里特别寒冷。与心上人进行了长达三年的“爱情马拉松”之后，终于要走进婚姻的殿堂。比较了若干家酒店后，最终决定，选择“日照大酒店”举行婚宴。在林林总总的酒店里，四层楼的它算不上奢华，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了。潜意识里觉得，爱情可以是华丽的，转身后的婚姻，却是朴实的。而它的不张扬，低调，恰好暗含了生活的本质。于是，“日照大酒店”，以见证者的姿态，“走”进了我的婚姻生活。 那天，“日照大酒店”的大厅里，循环播放着《遇上你是我的缘》。我身着洁白的婚纱，挽着老公，笑靥如花，幸福地走过了那条长长的红地毯，接受着宾客们由衷的赞美，“新娘子真美”，“新娘子真苗条”……我穿梭在亲朋好友之间，频频敬酒，像一只翩然欲飞的白蝴蝶。如果，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一件小小的“意外”，我的婚礼进行曲，亦会和常人一样，欢乐，祥和，而不是，至今仍缓缓流淌在生命深处的，最初的感动。 宾客，大都是老公单位的，年轻人居多。或许因了这热烈的场面，或许因了我过于平和的性格，每一桌敬酒，他们都会想出“千奇百怪”的招数，说要当众分享我们爱的甜蜜。两人同咬一个用线吊着的苹果，快咬到时快速抽走，让我们公开接吻；两人用舌尖同抵一只筷子出瓶子，说测测我们的默契度……花样迭出，我和老公乐此不疲地配合着。大喜的日子里，幸福满满的，四溢而出。我希望，朋友们一起分享。 “古有贵妃醉酒，风情万种，现在新娘子喝一个，让我们欣赏一下粉面桃花的风韵。”而我已喝了N圈，有了明显醉意，不合时宜地，有人喊了一嗓子。极力之推辞。“新娘子，大喜的日子里，不要大煞风景啊”，一些年轻人开始善意起哄。 我知道，喝下去，我会醉得一塌糊涂；不喝，众目睽睽之下，宾客会下不来台。索性豁出去了，即便醉，人生就醉这一回吧！刚要端酒，一只手已将酒杯送至我唇边。哦，这样殷勤，何人如此善解人意啊。我下意识瞥了一眼，是我敬酒时，为我端了一晚上托盘的礼仪小姐的手。醉眼朦胧中，依稀看见那手指很长，很白皙。抬望眼，是一张含笑的异常清丽的面孔，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的美。兴许是太忙于应酬，我竟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身边的这个女孩。我感激地朝她笑笑，蓦然发现，她清澈如水的目光里，含有很多东西。有焦急，有关心，还有，仿佛一种隐忍的笑意。 端起女孩递过来的那杯酒，我一饮而尽，有一种凛然的味道。“哗哗哗”，满座鼓掌，为我这个新娘子的豪爽。或许，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恼羞成怒”，甚至“拂袖而去”了。而我，在喝下去的刹那，分明尝到了一丝甘甜。确切地说，我刚才喝的，不是酒，而是一杯掺了蜂蜜的白开水，解酒。 我最终没有醉，但我分明又醉了，醉倒在尘世间一份默默的关怀里。我再度望向那女孩，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笑意盈盈的眸子，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澄澈，如婴儿。 我无从知道，她是怎样不经意间为我换上那杯蜂蜜水的，我只知道，当我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劝酒”时，善良的她，看着不胜酒力的我，是怎样的焦急而又无奈。当最后一根“稻草”终将把我压垮时，她终于“挺身而出”，不显山，不露水，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让我，微笑着“谢幕”。 那晚的婚宴，因我这喝不醉的新娘子，异常热烈，宾客久久不散。“新郎新娘共舞一曲，让我们饱饱眼福”，婚礼接近尾声时，有人还余兴未尽。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亦不想让这婚宴有什么遗憾。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能退却，况且，跳舞本就是我的专长。 提起婚纱，欲与老公翩翩而舞。刚抬脚，“嘣”的一声，鞋带不合时宜断了。一时间，我僵在那里。人群喧闹着，没有人看出我的异样。有人背后拽了我一下，回首，是那双剪水瞳眸。她指指卫生间，用目光示意我过去。 我趿拉着鞋，慢慢踱进卫生间，她也快速闪进来。不由分说，脱掉自己的鞋，示意我换上。天知道她怎知晓我的鞋带断了。容不得多想，我换上她的鞋，些许大点，兴好有鞋带。她则换上我的鞋。我看见她皱了一下眉，于她，鞋偏小了，有些挤脚。我有些过意不去，无端享受一个陌生女孩这么多的好。 “我……”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她摇摇头，轻轻将我推了出去。 晚宴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翘望，等待今晚的主角——新娘子的“粉墨登场”。我没有理由让大家失望，潜意识里，我更不忍心，让这双鞋的主人失望。恍惚觉得，自己就是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那女孩，是至善至美法力无边的仙女。我不停地旋着，舞着。四周，掌声如潮。 那晚，快乐，猝不提防；而幸福，熙熙攘攘。 曲终人散，夜已深沉。找那女孩，已然遍寻不见。问总台，方知女孩已下班走了。临走时，托总台把鞋归还于我。细看，鞋带断裂处，已经缝过，细密的针脚，缝进了女孩对一个陌生人的细致的情意。 捧着那双鞋，鞋上仿佛留有女孩淡淡的体香。在这个一生中最该欢喜的日子里，我流泪了。萍水相逢，善心如水的女孩奉献了她的所有。真爱如水，大爱无言。女孩那微皱的眉，那肿痛的双脚，像一部无声电影的胶片，一遍遍在我眼前回放。在那样寒冷的夜里，我有一种浑身通透的暖。 人与人之间，没有爱，咫尺天涯；有了爱，天涯咫尺。尘世间，原本，没有爱到达不了的距离啊。 问罢女孩的上班日期，我决定亲自把鞋交到女孩手里，并当面郑重表达谢意。数日后再去找女孩，竟被告知，女孩已经辞了工作，走了。心，瞬间有些空落落的。与那女孩，难道就这样擦肩而过？期待许久的一份友情，还没开始，就要落下帷幕？心，有些不甘。 或许看我有些失魂落魄的，总台的那个女孩唤回了我。我发现，她亦有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从她的讲述里，我知道了女孩叫水儿，为了逃婚，从偏僻落后的山区来到这里。城市那么大，却没有她的安身之所。最后，走投无路的她晕倒在“日照大酒店”的门旁。好心的经理收留了她，于是，她成了酒店的一名礼仪小姐。每天，微笑着面对生活。 走出酒店的大门，脑海里依然是那个叫水儿的女孩。水儿为何匆匆而走？她现在怎样了？一颗悬着的心，让我在几天之后再度走进酒店的大门。接待我的，仍是那天那个女孩。未等我开口，她拿出一封信给我。信是水儿写的——“新娘子姐姐，这么称呼你吧！相信你会再来找我的，因为我们有缘，不仅仅因为那双鞋子。姐姐，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位新娘子。我喜欢你清浅的笑容，喜欢你优雅的举止。我羡慕你嘴角眉梢流露出的幸福。那于我，是可望不可及的。 姐姐，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流着泪做别人的新娘了。我无力与命运抗争。为了年迈多病的双亲，为了残疾的哥哥，我想，我这样做是值得的。 姐姐，那双鞋是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我也想，像城里女孩那样，袅袅婷婷，走在城里的街道上。而现在，日日走在乡村的土地上，我已经不再需要了。姐姐，留给你做个纪念吧！穿上它，帮我走完想走的路。” ……信很长，结尾，水儿写道：“姐姐，不用感激我。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酒店的人，让我有了栖身之所，让我认识到，人间有爱，生命有情，让我学会了感恩。所以，遇到那样的事，我们酒店的每一个员工都会这样做的，而我，只是恰巧遇上了，算是一种缘分吧！” 信，没有留下地址，仿佛是水儿一大段的人生空白。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只记得老公不停地问我，“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那天，我泪流满面的脸，让老公不知所措。 后来，我把信和情书放到一起。它让我相信，这世上，除了亲情、爱情、友情外，还有陌生如这个女孩一样不期而遇的缘分吧！虽然刹那，但却永恒。 那双鞋，被我精心保养后，放到鞋柜里，供奉在心灵深处。那鞋，我再也没穿过。看到它，我的人生之路会愈走愈坚实。而我，也会如那女孩，在未来的日子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用微笑面对人生，让光阴，灿若尘花。 以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我都和老公、孩子一起到日照大酒店就餐。每每坐在那里，我仿佛就看到，那女孩，从岁月深处，缓缓向我走来，笑意盈盈。而我，在一刹那，总会泪流满面。真情这样近，往事那样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