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7月，我们农场中学的马生荣校长力排众议，把我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调到了中学当高中语文老师，并且担任第二年就要恢复高考的高考班班主任。 当马校长把一本高中一年级语文课本交给我的时候，我立刻掂出了它的分量，培养文革后宁夏农垦系统第一批大学生的重任就烙印在我的心中了。 当时，我只是个高中毕业生，也没有从事教学的任何经验，教学参考资料更是没有，只能凭你自己的能力和敬业精神去教孩子们。我只认一个死理：我不能用自己的半桶水，去给孩子们每人倒一碗水。怎么办？首先得充实自己呀！ 我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起床，在学校的操场上备课；我骑车往返七八十里路到银川的一些中学去听课，在一条街上被一条飞奔的野狗撞得飞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胳膊腿都鲜血直流。我爬起来，用手绢包上伤口，照样骑车去听课；我和夫人后来都担任了老师，我们儿子没人看管，他就到处野跑，饿了，就摘酸枣、挖萝卜吃。有一次，他看到地里有一个特别漂亮的蘑菇，摘下来就吃。他哪儿知道，那是一个毒蘑菇。吃完后，他的眼睛就肿起来了，好多日子才消了肿…… 我们班的孩子来自农场各个生产队，有的生产队离学校有近十里路。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担心孩子们为路程过长而耽误学习，就厚着脸皮跟一位老职工借了一间小厨房，让两个路远的孩子住在里面。我还怕孩子们没饭吃，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 孩子们真争气，竟然考上了几个名牌大学！而我自己，却因为年龄已经超过法定的报考年龄而失去了报考资格，无法实现渴望已久的夙愿。不过，我绝不后悔，我的上大学的愿望由我的学生们来完成了！ 1979年，我们夫妻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北京，又一切从头开始，找工作、安排孩子上学、找住房……后来，我到一家劳动服务公司当上了经理，因为这个公司要和铁路部门以及各种行业打交道，没有文化不成，而我们单位又多是上山下乡返京的老知青，文化底子都不高，又在农村打拼了多年，那点文化水儿早就化成蒸汽飞了。我的老师瘾又犯了。我主动提出利用工间休息时间给大家补课，当然，只是补点常用知识而已。这样，我又成了业余老师。 1985年，我到一家杂志社当上了编辑，因为我是凭着发表过多篇作品而不是靠拼爹而被录取的，后来主持过的杂志栏目和我发表过的多篇作品又获得过大奖，奖状连抽屉里都放不下了，我就自然而然地被称作老师。 再后来，我因和总编政见不和，又批评过人家写的文章：“什么玩意儿！通篇都是文革语言！”而被“驱逐”出杂志社，成为了一名靠拉广告、码字为生的自由职业者，“乞讨要饭”所到之处，老板、员工，也无一不尊称我为老师。我曾经三伏天骑单车往返近百里去拉广告。骑到那里，正好赶上人家吃午饭。人家老板只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老师，我们的午饭都是提前预定的。”言外之意，就是没有我的呗。当时，我已经快五十岁了，骑车骑在太阳直射得白花花的柏油马路上时，渴了，就在路边的水管子上喝点自来水。我不敢买一根冰棍吃，怕一个月的饭钱不够花的。骑到那家公司，已经饿得前胸贴后心了。我真阿Q，有人家一句“老师”，我就觉得饱了！ 这些“悲惨遭遇”，我是经过多年沉淀后才逐渐懂得了一个道理，当老师可不是好玩儿的，你必须经过坎坷和痛苦等多重考验才能升华。 没有一个人，一生没有坎坷；没有一个人，一世没有痛苦。看你的人多，懂你的人少；说你的人多，帮你的人少；理解你的人，更是少而又少。有泪，自己流；有苦，自己受。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走，累不累，只有自己知道；每个人的泪都得自己擦，苦不苦，心知道。不是所有的伤痛都能说，忍了也就习惯了；不是所有的委屈都能倾诉，想通了也就释然了。不言不语，不是不说，只是不想说；无声无息，不是无心，只是没人懂。有苦，自我释放；有乐，欣然品尝。人生的路，悲喜都要走，只有经历了，才有真正的懂得。 2005年，我终于靠自己每年缴费给自己办了个退休，退休后，除了锻炼身体以外，又迷上了网络写作，曾先后在门户网站、知青网站、纯文学网站发表过多篇文章和多幅照片。文章呢，有个百八十万字吧，是啥都写，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快板儿、相声、论文、杂文、评论、诗歌，那叫一个“小脚老太太踢球——横胡噜！”。网站嘛，文友都会以老师相称，因此，我还是个老师。尤其是在知青网站，我更是个老师级别的作者。 我回北京后上大学上的就是人大中文专业，又当过几天编辑记者，应当说是专业人员了，我又好为人师，动不动就给人家讲点嘛儿，什么标点符号、“得地的”用法、编辑要领、游记写作、散文秘籍等等。我“迷恋”当教师到什么份儿上？为了给人家讲解发送图片要领，我亲自在冬至那天转了大半个北京城，跑到人家家里，用了三四个小时给人家讲解，手把手地教，从下载软件开始，到照片发送上网结束，溜溜喝了两暖壶水。天太晚了，我就在人家家里睡了一觉，晚上光是起夜就有五六次。更糟糕的是，我当老师心切，竟没带降糖、降压、降脂药，血压、血糖一下子就升高了不少。 我引以为荣的是，我当老师还当出心得来了，我曾经“发明”过一句“经典”：“看帖是学习，跟帖是友谊”，竟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纷纷响应唱和，经常还有网友请教我写作知识甚至烹调技术，我可是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师了。 您看，我净说老师那光鲜的一面了，我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最近，在中纪委纪律监查部网站上，看到了我在宁夏时教过的一个学生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我好难过呀！这个学生，原来家里很贫困，兄弟姐妹很多，父母能让他上高中已属不易。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在1978年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毕业后回到宁夏，当过全国重点煤矿矿长。为什么一个农民的孩子，这么禁不起物欲的诱惑！我不解，我更痛心。为此，我还检查过自己的失察之过。 我爱老师这个称谓，传道授业解惑，自己也能教学相长，多好的职业，多深刻的内涵呀，我虽然已经七十岁了，我还是不喜欢人家叫我“*老”，还是喜欢大家叫我“老师”。因为，我还没当够老师呢！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