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七岁那年的暑假,我带他到外地参加钢琴比赛,有个环节是专家点评,点评的专家是艺术学院有名的蔡教授,他说的一句话让我们这次长途跋涉来参加比赛不虚此行。蔡教授说:“钢琴技巧是可以教可以学的,而音乐性是不能教也不能学的。但是,一首乐曲如果没有音乐性,就等于没有了灵魂。”弹琴的技巧是外在的,而音乐性却是内在的,世界上很多钢琴大师的技巧也许不是那么登峰造极,但是他们演奏时所表现出来的音乐性,却深深地打动了所有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开始直呼我和他爸爸的名字,对我所有的同学和年龄相差不多的同事,都是直呼其名,还好对我的老师,是称呼某老师,但是,他决不会叫人家“阿姨”、“叔叔”、“伯伯”、“姆姆”。我和他爸爸说了好几次叫他不要对大人直呼其名,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由于我和他爸爸奉行的是“只要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不伤害环境的事都可以做”的原则,所以也就怀着耐心,相信他再大一点就会明白。不过,别人看到我儿子这么直接就叫人名字,没有任何称谓,很少有不大惊失色的,特别是那些长辈们,无不表情凝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管教管教你的儿子了,怎么能这么叫人的,太没礼貌了!”直到有一次,儿子的同学彤来我们家玩,彤爸是一所小学的数学老师,他听到我儿子直呼大人的名字,对我说:“其实他是想和你们一样,他心理需要和你们平等。”我差点就要握着彤爸的手感激涕零三呼“理解万岁”了。
也难怪,我们国家向来有“称尊长,勿呼名”的古训,不称呼长辈的过错也许快赶上“犯上”的罪过了。儿子去学校,见了他认识的老师,他会主动说:“老师早上好。”但是对于那些他不认识的老师,他是从来不问好也不打招呼的。有一次做完早操回到班的路上,副校长从他们班的队伍中间穿过,儿子那一根筋的正义感又发作了,他很气愤地一把推开副校长,大声嚷道:“不许插队!”结果所有人均侧目: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副校长!太,不,礼,貌,了!!!
儿子虽然后来给校长道歉了,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他错在哪里。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推她啊?”他理直气壮地说:“老师说过要按次序排队,谁都不能插队!”我只好跟他说:“你认为是副校长不对,可是你也要为别人着想啊。可能那时她有急事,所以要从你们队伍中穿过。再说,你也不能推她啊,还吼她,好好说话不行吗?”
“……”
至今我还在为不能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而汗颜!
有时我想,我们要孩子对我们有礼貌,是不是只是因为我们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尼尔先生说:礼貌是成年人的看法,成年人认为孩子没有礼貌,其实“不是孩子没礼貌,而是你觉得被侮辱了,你的尊严受伤了。你只是要孩子卑恭屈膝,并不是要他们有礼貌。”尼尔先生反诘那些虚伪的、只要孩子遵守的礼节:“这样对待孩子,与封建制度下对待仆人又有什么两样?”(《夏山学校》,153页)因此,在他的夏山学校,“我们根本不要求孩子有任何礼貌。甚至连一声‘谢谢’与‘请’都不要。但是客人一次又一次地说:‘学生的举止真讨人喜欢啊!’”(《夏山学校》,155页)这是因为,在他们学校里,老师和学生都遵守共同的礼节和规则,学生看到老师也这样做,他们的礼貌-----真正的礼貌----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尼尔先生认为,礼貌是不需要教的,因为礼貌跟表面肤浅的礼节不一样,礼貌是自发的,“有礼貌意味着能替别人设身处地地着想”,“如果我们真正尊敬一个人,往往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夏山学校》,154页)。有一次儿子的年级开班会前,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你们的老师还要准备班会材料,可能现在还没有吃饭呢。”儿子马上打电话问他的老师:“老师你吃饭没有?要不要我送饭给你?”
儿子很少象别的孩子那样,看到阿姨叔叔会甜甜地叫“阿姨好”、“叔叔好”,但是如果公交车上来一位老人或一位抱小孩的阿姨,儿子一定要站起来让座。有一次我们坐在公车的后排座位,乘客很多,有一站上来个老人,却没人给他让座,儿子马上站起来大声说:“爷爷,来这里坐!”老人看到人那么多走不过来,就摇摇头说谢谢,过不来,终于站在老人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站起来给老人让了座(有一篇文章说“你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错,童声可以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在音乐会上,儿子决不会大声讲话和吃东西;演出结束后不管表演是否精彩,儿子一定会给予最热烈的掌声;看到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打扫卫生结束后拉着堆满垃圾的垃圾车,他会上前帮推一把;他不会去嘲笑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也不会去学一个瘸脚的人走路;他决不会象某些人那样,虽然平时满嘴“请”、“谢谢”、“对不起”彬彬有礼,但是见到在路上扫地的环卫工却大叫“垃圾婆”!
很多看起来没有礼貌的孩子,其实是不懂礼节,在他们随心所欲的心中隐藏着善的种子。这颗善的种子,需要成年人敏锐的眼光去关怀、去爱护。这颗种子需要慢慢地滋养和壮大,才能让善得以逐步内化成孩子心中自然的、毫不矫揉造作的行为,而不是仅仅为了取悦成年人才做出的肤浅虚伪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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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