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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帛也，本色的帛。我想，古人以帛写书，必然怀着一颗素心，一落笔，便是清泉明月、落日人家，有人世薄淡的美，不出尘，不超世，却字字入心来。素心人写素帛，清风来了，荷香来了，连陌上缓缓而来的男子，亦是人如素玉。 鱼传尺素。这一段写着娟娟小字的素帛，是伊人皱弯了的柳眉，是恰落进时光里的一抹胭脂，是万水千山隔不了的相思。“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长相思兮长相忆，这素是柔柔的相思，随波而来，伴君入梦。 素手写相思，伊人轻挽红袖，提着小笔，在素帛上，一字一清愁，一词一婉转，不着一字相思，却满纸俱是相思意。相思如素，不可深，不可深。 光阴，是素的。临窗听雨，细细地落，缓缓地听，心底有水莲花升起，一朵一朵，寂寂地开，寂寂的美。此时，犹如民国时着一袭青衫的男子，手卷古书，安心如素，与光阴说故事，不紧不慢。 素的光阴，还是沈梅逸《浮生六记》中的借月画兰影。“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花前月下，不谈风月，只是铺宣泼墨，飒飒朗朗画一幅月下兰影图。这一笔，勾出月下幽兰芊芊花影，那一抹，画出月色斑驳。 怀着一颗素心享受素的光阴，这一刻只适合风月雨露，只适合烹茶闲话，与你，与我。 初雪落下了，有薄薄的寒意，在家中围炉烹茶，白色水汽腾腾直冒，隐隐的茶香在这初雪的光阴里蔓延。白雪红炉烹绿茶，想想都很美，外面是白茫茫的红尘，里面是老红老红的小炉子，有喜意，然后，炉中还翻滚着绿意盈心的茶水。好一场浓艳艳的素光阴，心安了，也素了。 西湖大雪，人到中年的张岱不似年轻时纨绔，有了素心。“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独泛小舟，游西湖，观雪景，天地如素，西湖如素。此时，这白茫茫的山河岁月，是他一个人的素心故事。 后来，读张岱的《西湖七月半》，甚喜其淡然素心。“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西湖七月半赏月，有名士楼船高歌，载妓随波；有声色犬马，光影翩跹。但， 张岱独独不然，静静赏月，清辉流淌，待到东方既白，所有游人散去了，才是十里荷花入梦来。 怀着一颗素心，盛世繁华，不，不是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是天上一轮明月，还有，梦里绵绵无尽的荷花。伴梦眠，伴梦眠，在素的光阴里，清梦甚惬。 人有素心，总是好的。李渔科举失利，家道衰落，也不颓唐，干脆召集起自家妻妾，组成一个家庭戏班子，游历江湖，快意生活。怀着一颗素心，他把茶米油盐的生活过出了诗意，一饮一食，一花一草，都有各自的美。 朋友来信说：把人生嫁给生活，留下的，是茶米油盐酱醋茶。也是怀着一颗素心生活。人生总在生活中过去了，不会是日日曼舞、夜夜笙歌，更多的，还是世俗的烟火，每日面对的茶米油盐。 山河老了，岁月老了，素心不会老，只会愈加通透，如琉璃，片尘不染。素心人对素心花，如琉璃自观，内外通彻。 素，有薄薄入心来的美意，不似梵高笔下盛开的向日葵，金光逼人，是中国水墨画中飘逸的留白，浓淡无方的墨痕。 宋时马远作《寒江独钓图》，取意“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其作画之时，淡墨几笔，勾勒出滔滔江水，一叶孤舟摇曳在寒江之上，抛竿独钓。在这幅画之上，大片大片留白，没有丝毫痕迹，只有空，只有素，满眼的素，满尘世的素。也就对了。素得彻底，素得透入了灵魂。 还有宋瓷，洗去了唐三彩缤纷的色彩，落到本质深处，多是青、白、紫几色，皆是素器。宋瓷不重色调，从唐三彩的花花绿绿中，提取出素朴风格，自成一脉，独具情怀。如宋朝的冰裂纹，淡青色，机缘天成，原是烧坏的瓷器，但别生一种沧桑之感，素手偶得，却成天物。 日本有枯萎美学，凋谢的向日葵，干枯的残荷，老旧的茶壶......一切都是颓颓老矣，一切都是极素极简，可就偏偏入心而来，格外喜人。在枯萎美学中，最负盛名的，就是枯山水，一方白砂，几块黑石，便能在方寸之地衍化出丘壑万象。这一抹白砂，是大河汤汤；那一抹白砂，是溪流潺潺。几方黑石，仍可矗立出苍山峰脊之姿。 素的女子，也最是动人。《诗经》中写女子有“素衣朱绣”，白衣红领，也是美。河水汤汤，白衣红领的伊人，在水一畔，轻扬起水花，只一眼，便是入了心来，何不乐？何其忧？“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想，那伊人一定是着素衣的，怀着心思，秋水般的眸子细细眨着，如玉，如素。 又看傅抱石的《仕女图》，绯红的花瓣洒落下来，一袭素衣的仕女款款而行，手臂上挽着一带青纱，一下就惊了心。女子丰腴美貌，那一袭青纱是素素的瘦，凭添风情。素的光阴里，有素的美人，从画中来，从故事中走来。 光阴如素，我愿在这一段素的岁月中，一墨一笔，说故事，与山河。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